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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灰有時會想:「運氣這種東西,往往有幾分女人的氣質,你越是想要得到她的時候,她就離你越遠;然而當你已經對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時候,她反倒有可能自己找上門來。」

如今的情形,恰好是應證了這個想法,當緬共遊擊隊潰散之後,司馬灰等倖存者決定冒險穿越「野人山」返回中國,雖然明知這是條毫無生存機率的死亡之路,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向前走下去。可就當眾人已經放棄一切希望的時候,Karaweik卻為他們指出了一條隱秘異常的「軍事公路」。

司馬灰知道此事牽扯極深,怎敢輕易相信,他讓阿脆仔細詢問Karaweik,這本筆記和虎頭徽章究竟是從何得來,自己則與羅大海二人逐頁翻看筆記本,想要從中找到答案。

大約用去了半個多小時,司馬灰終於大緻搞清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在野人山腹地,隱藏著一條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由中美雙方聯手修築的戰略公路,以中緬印戰區司令官「史迪威將軍」的名字命名,歷史上稱其為「史迪威公路」。

這條「史迪威公路」全長一千多公裡,貫穿了印度、緬甸、雲南、貴州,與滇緬公路相結,途中所經之地,多是喜瑪拉雅山脈的餘脈,高山峽谷眾多,是地球上地形最複雜最崎嶇的區域,大地彷彿在這裡突然隆起了無數皺摺,有些地方的落差甚至達到三四千米。

當年有一張聞名於世的戰地新聞攝影照片,是一隊美制運輸卡車,盤旋在陡峭的山間公路上緩緩行進,那條狹窄的公路險峻異常,竟在短短數公裡的距離之內,接連出現幾十道急轉彎,另有一張不見卡車,只見山路崎嶇盤旋的照片,取的都是同一場景,這段著名的「二十四道拐」,也是「史迪威公路」的其中一段。

在修築這條公路的時候,戰況也進入了白熱化階段,美軍的援華航空隊,駕駛著運輸機,不間斷的往返於駝峰航線之間,但是空軍運輸機承載容量畢竟有限,加之這條航線的飛行條件格外惡劣,不斷有飛機墜毀,損失很大。僅憑空中通道,難以完全支持整個中國戰場日益龐大的物資需求,所以軍方決定在原始叢林中打通一條公路。

那時的緬甸已被日軍佔領,中美工程兵部隊為了完成這一任務,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們逢山開道,遇水搭橋,修築公路的同時,又要不斷與日軍激戰,每一公裡的路段上都會有人犧牲,可以說這條崎嶇陡峭的公路,幾乎完全是用軍人寶貴的生命鋪就而成的。

鮮為人知的是,「史迪威公路」並非只是唯一的一條公路,除了當時所稱的「南段」和「北段」兩條主要路線之外,途中也出現了若幹分支,多是因為地質結構複雜和自然環境過於惡劣的原因,修到一半就被迫放棄改道,所以在蜿蜒曲折的「史迪威公路」沿線,出現了許多廢棄的支岔路段。

其中最長的一段廢棄路線,出現在緬北野人山,當時的中美聯合工程兵部隊,在深山密林之地,找到了一條英緬戰爭時期遺留的廢舊公路。

早在西方殖民主義擴張的時代,法國人把自己治下的越、柬、寮三國統稱印度支那,緬甸則是英國殖民地,而在緬北的深山密林中,有一片始終沒有歸屬的區域,英法雙方都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修築公路鐵路,都妄圖將這片區域控制在自己手中,但在野人山遇到的困難和危險,大大超出了預期,死了不少人,始終沒能完工,各方面對於在野人山裡遇到的「恐怖事件」,也向來秘而不宣。

在緬甸一座寺廟中,藏有一捲來歷不明的古老地圖,圖中描繪著野人山裡的「像門」。地名稱為象門,實則是條很深的山谷。谷中環境陰冷潮濕,非常適合緬甸蟒棲身,據說山谷中是野象群埋骨之地。雖然舊時遺跡早都蕩然無存了,但修築「史迪威公路」之時,美軍工程兵還是參考了這副古圖,依照山脈走勢,將公路修得蜿蜒如蛇,並希望打通英軍遺留下來的廢棄路段,如此一來,便可以節約許多力氣,又能夠將野人山天塹貫穿連通,最後卻也未能如願,使得這段位於緬北山區死角沉寂地帶的公路,漸漸被世人遺忘,終於成為了一條名副其實的「幽靈公路」,再也沒有人能夠知道它的確切位置。

當時為了有效協調中美雙方的軍事行動,中國部隊中有許多曾在印度接受過美國教官輪訓,又懂得英語的中下級軍官,被分別抽調出來編入了美軍。其中有位姓徐的少尉,名叫徐平安,他就被派遣到「美軍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並且跟隨這隻部隊擔任修築「野人山」公路的艱巨任務,不幸在一次與日軍的遭遇戰中負傷,臉部受到嚴重燒傷,毀了容貌,身體上也留下了殘疾,傷癒後他不願返鄉,選擇留在了緬北,娶了個當地的女人為妻。

徐平安正是Karaweik的祖父,他把在野人山中的所見所聞,都以筆記的形式記錄了下來,但此人去世較早,其後代入鄉隨俗,又都是在山裡土生土長,雖是華裔,卻連中國話也不太會說了。

由於Karaweik是華裔,又曾被夏鐵東救過一命,所以他對緬共遊擊隊裡的中國人很親近,覺得自己該跟這些人是親屬,他雖然聽不大懂司馬會三人在反複討論什麼,但是卻能看出這些人是要進入兇險無比的「野人山」。

緬甸有種很特別的香料,是在林中挖出老樹樹根,做為燒煙子的原料,再用細磨慢慢磨碎了,才能製成,「野人山」有許多生長了千百年的古樹,徐平安熟悉山裡的地形,並且掌握著各段公路的分佈情況,所以他常到山裡挖掘樹根制販香料,或是在斷崖旱山處採摘草藥,賴以維持日常生計。

Karaweik也曾跟家人數次進山採藥,能夠認得路徑,如今時隔多年,舊時修築的軍用運輸公路,早都被泥土和植被覆蓋,又有大段區域被坍塌的山體壓埋,除了Karaweik之外,旁人很難找到掩藏在地下的原木路基。

徐平安的筆記本中,雖然沒有畫出地圖,但是通過文字,詳細描述了野人山裡的地形。這片山脈東西長,南北窄,走勢自西北偏向東南,當中的地形最為崎嶇複雜,植物茂密,地下洞窟極多,霧氣濃重,積年累月不散。史迪威公路從南而北,迂迴至野人山地區,開始呈「Y」字形分佈,中間是個分支,右側標注為719A路線,左側是206B路線,被美軍統稱為「幽靈公路」。

A路線繞經野人山右側的邊緣地帶,雖然曲折漫長,但相對而言,這是較為安全的一段;而B段公路利用了許多天然洞窟,打通隧道穿山而過,是前往中緬國境線直線距離最近的一條路。

可是這條「幽靈公路B線」所經過的區域,卻是整個野人山最為恐怖的地帶,修築公路隧道的時候,發現野人山腹地的大部分洞窟巖縫中,都有白茫茫的濃霧湧出,進去偵察的人一個也沒回來,隨著工程的逐漸深入,「美軍第六獨立作戰工程團」有越來越多的人員在此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對於地底出現的濃霧,至少有三種說法:還早在殖民地時期,曾有一位英國探險家,提出這是「瘴厲之氣」的觀點,推測那霧中含有劇毒物質,一經吸入,就會造成心臟麻痺,但後來經過勘驗,已經排除掉了這一說法;還有一說,是俗傳在象門深處,棲息著一條黑色巨蟒,當地人稱其為「長蛇」,民間多有拜其為仙的,約有數裡之長,吐納雲霧,凡是人畜經過附近,便被吸入蟒腹。並說從雲霧中流出來的溪水,都會淌過堆積如山的白骨,其中浸透了蟒蛇的毒涎,絕對不能飲用。

關於地底有巨蟒吞雲吐霧之說,許多人都相信是真的,不過你要是問有誰親眼目擊過,則都是連連搖頭,但隨後又會對著佛祖發誓,說確實有人曾在「野人山」裡看見過,說來說去,到頭來難辨真偽,所以很難指望從本地人口中探聽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更有人說,古時候的土人,為了保守「野人山」裡隱藏的秘密,在水源處設下了「蠱」,中者萬難解救,絕無生理。

總之提起這座野人山,真是讓「見者不寒而慄,聞者談之變色」,它就彷彿是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生命的惡魔。籠罩在其上的種種離奇傳說,直如那縈繞在群山之間的重重迷霧,面目模糊詭異,令人望而生畏,難以琢磨。

美軍工程團修築的B線公路,終因施工的阻礙太大,被迫半途而廢,從野人山西側迂迴的A線,雖然最後也未能徹底貫通,但可以從相對安全的區域繞過野人山,預計需要十幾天的行程。

Karaweik擔心司馬灰三人進到原始叢林中迷了路,會走入深山蟒霧裡送掉性命。而且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軍曾用飛機佈雷,大量地雷從半空直接投到山中,降雨後就會被地表的泥土和植物覆蓋,根本不留痕跡。Karaweik曾多次跟他祖父進山,識得那些地雷密集的區域,所以才要跟隨同行,他想指明幽靈公路A線,把眾人帶到緬北三角區附近,那裡已經距離國境不遠了。

司馬灰心下頗為感動,心想這些年音訊隔絕,只憑道聽途說,也不清楚國內的具體情況怎麼樣了,但我們這夥人當年都是潛逃出來的,如今更是敗兵之將,英勇不加,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可以來為當年的行為開脫。倘若僥倖有命回去,能不被按個投敵叛國的罪名,已是癡心妄想的奇跡了,即便不被槍斃,恐怕也得在監獄中把牢底坐穿。至於Karaweik這小子,自然是無法將他帶到中國,最好的結果是離開野人山之後,能讓他到寺廟裡出家為僧,接著當個和尚,安安穩穩地過上一世。但同時他也知道,Karaweik留在緬甸最終的下場,肯定躲不過搜捕,唯有死路一條而已。只不過這個結局太過殘酷,他不忍去想。

阿脆憐惜地摸了摸Karaweik半禿的腦殼道:「這孩子的心真好。」說著又瞪了羅大海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先前總對Karaweik發脾氣。

羅大舌頭不免有些尷尬,他為人形跡粗略,並不善於流露真情實感,別看平時話多,到這時詞兒就少了,只好硬裝成一副「關心下一代成長」的模樣,大咧咧地對Karaweik說:「想不到你這小賊禿還是個『果敢』,今天……就他媽算我羅大海欠你一回。」

司馬灰很清楚羅大海雖然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已然表明他願意替Karaweik死上一回了。但是不知為什麼,在旁邊聽了這些話之後,司馬灰有種難以名狀的恐懼驀然湧上心頭,總覺得此去兇多吉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不好的預感,暗想還不如留在原始叢林中當個野人算了,與其回去送死,何不藏之深山,韜光養晦?

可阿脆與羅大海都是思鄉心切,催促司馬灰趕緊動身,現在是越往北走越安全,否則等熱帶風團「浮屠」一到,再想走都走不成了。

司馬灰只好振作精神,跟著那三人朝西面的山澗下走去,由於地形高低錯落,在深山密林中的直線距離,看起來雖然很近,走起來卻是格外艱難漫長,一路穿山越嶺,行到天已黃昏,還是沒有抵達「幽靈公路A線」。

四人身邊沒有攜帶半點糧食,在山中走了多時,腹中飢餓難忍,只好捉了兩條草蛇裹腹,奈何僧多粥少,濟不得什麼事。羅大海無意間抬頭一看,發現在一株老樹上,棲著一隻不知名目的野鳥。那野鳥生得翠羽藍翎,好生鮮豔,看體形著實不小,啼叫起來,聲音就像是在敲打空竹筒。

原始叢林中的鳥類最多,大部分都是奇形怪狀,它們一般不怕人,大概從來也沒見過人,還以為人跟猴子差不多,看到有人經過,就呆楞楞地衝著你叫。

羅大舌頭心想此地入山已深,即便槍聲再大,也無須擔心引來敵人。他用力吞了吞口水,舉起英國造,把三點對成一線,瞄準了摳下板機。隨著一聲槍響,老樹上的野鳥應聲而落。槍聲同時驚起了成群的林中宿鳥,它們徘徊在密林上空盤旋悲鳴,久久不散。

Karaweik和阿脆迫不及待地跑向前邊撿拾獵物,羅大海也得意忘形地跟了上去,只有司馬灰肩傷較重,腦子裡昏昏沉沉,只背著條六七斤沉的步槍,都感覺重得不行,他一步一蹭的落在了後邊,忽然發現身後有些異樣,不由得立刻警惕起來,正想回過頭去看個究竟,卻已被一支冷冰冰的槍口抵住了後腦。

(註:果敢——緬甸語「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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