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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蜜颱風正肆虐台灣西南部的下午四點半,我被風雨聲驚醒。
可能是這午覺睡得太久了,我感覺腦袋有些昏沉,渾身無力。
臥房內有些陰暗,我強打起精神下床,將視線轉向陽台。
掛在陽台上的衣物隨風起舞,像是要掙脫衣架遠颺而去。


打開落地窗,撲面襲來的狂風瞬間讓我完全清醒。
幾件濕透的衣物躺在地上,還不安分地晃著波浪。
記得剛吃完午飯時是一點左右,那時只有斷斷續續的風,
風有點強卻不會太強,而且還沒下雨,沒想到一覺起來風雲變色。
算了,等風雨過後再來收拾殘局吧。
關上落地窗,離開臥房。走進書房時,順手點亮書房內的燈。


『啊!』
我慘叫一聲衝到窗邊,匆忙收拾被雨水濺濕的書本和雜物。
然後跑到廚房拿條抹布擦乾靠窗的桌子上和地板上的幾灘水,
抹布浸滿水後擰乾、擰乾後再擦,重複了十幾次才勉強看不出痕跡。
但雨水還是沿著關緊的窗戶縫隙中滲進,匯聚成流,溢出窗緣。
我又到浴室拿兩條乾毛巾和幾件要洗的衣服,把乾毛巾塞進窗縫,
把衣服鋪在書桌和地板上。應該可以了吧,我想。
我呼出一口氣,開始擦拭額頭的汗。


客廳似乎傳來手機的響聲,夾雜在風雨聲中便失去平時的宏亮。
我傾聽了三秒,果然是手機響了。
心裡剛閃過這種鬼天氣誰會打給我的念頭,我已來到客廳,拿起手機。
來電顯示「賴德仁」,我的大學同學兼研究所同學。


『幹嘛?』我按了接聽鍵。
「你現在沒事吧?」
『我活得很好,多謝關心。』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現在沒事在忙吧?」
『你想幹嘛?』
「來找我吧。」


『現在是颱風天耶,你有沒有搞錯?』
「來一下嘛。我有個程式一直跑不出來。」
『這是跟我屁股有關的事。』
「什麼意思?」
『關我屁事!』


「喂,來就對了。」
『我不想去。』
「來幫我吧,我在研究室等你。晚飯也一起吃。」
『我不想。』
「騎車小心點。我等你。」
『我不……』
話沒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暗罵了幾聲後,我還是乖乖穿上雨衣、戴上安全帽,下樓騎車。
街上到處是被風吹落的枝葉,我常得碾過一片綠。
有個路口的紅綠燈壞了,一味地閃著綠燈,我刻意放慢速度通過。
這種天氣騎車要小心,不然被撞倒躺在路邊時,一定會很懷念太陽。
雖然全副武裝,但雨水依舊滲進褲管,眼鏡也總是模糊一片。
沿路風大雨大,我完全聽不見機車引擎聲,只聽見自己口中的咒罵聲。
15分鐘後,終於安全抵達系館。


一進系館便脫下雨衣,然後擱在樓梯的扶手上。
摘下眼鏡擦乾,把褲管捲至膝蓋,開始爬樓梯。
我爬上四樓,這裡有四間研究室,每間可以坐12個人。
我輕輕拉開第二間研究室的門,探頭看了看,應該沒別的人。
躡手躡腳走到最裡面,突然大叫:『喂!』
想給賴德仁一個震撼教育。
沒想到卻是一位陌生的研究生抬起頭,慌張站起身。


「請問你找誰?」他說話的語氣像是驚魂甫定。
『啊?』我也嚇了一跳,『我找賴德仁。』
「賴學長在三樓的研究室。」
『謝謝。』我有些不好意思,『還有,真是抱歉。』
「沒關係。」他笑了笑,「研究生被指導教授嚇慣了,心臟很強的。」
我再說了聲謝謝,然後離開這間研究室。


可能是被颱風吹昏了頭,竟然忘了賴德仁早就從碩士班畢業,
自然不會再待在那間研究室了。
賴德仁現在念博士班,應該是剛升上博五吧。
三樓有兩間研究室,這次我學乖了,先敲第一間的門。
「快進來。」賴德仁的聲音,「等你好久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我開門後說。


「這種天氣還有哪個白痴會來。」
『喂,是你叫我來的。』
這間研究室的空間比四樓的研究室大一些,但只有9個座位。
進門左側靠牆也有一排書架,高度到天花板。
賴德仁正坐在最裡面靠落地窗的位置,雙眼盯著螢幕。
『只有你一個在?』我問。
「是啊。」他說,「剛剛還有一個,他可能去實驗室了吧。」


『程式有什麼問題?』我走到他身邊。
「不曉得。」他站起身,讓位給我,「連compile都沒辦法過。」
『太遜了。』我直接坐下來,右手抓起滑鼠。


賴德仁寫的這個程式有些古怪,而且他又在我身後問東問西,
一會問我為什麼會這樣?一會又問我最近好嗎?搞得我很難專心。
半個多小時後,總算搞定。
『解決了。』我說,『請吃晚飯吧。』
「沒問題。」


他走到書架前,拿出兩碗泡麵,再走回位子旁,伸手遞了一碗給我。
『吃泡麵?』我皺起眉頭。
「你知道嗎?」他說,「颱風天吃泡麵最幸福了。」
『為什麼?』
「因為晴天吃泡麵最快樂、陰天吃泡麵最浪漫、雨天吃泡麵最有趣。」
『反正你只想請我吃泡麵就對了。』
「沒錯。」他笑了。


我們各自端著麵走到樓梯口的飲水機沖熱水,再走回他的研究室。
等待麵熟的三分鐘裡,我們簡單聊了幾句,話題是今天的颱風。
「來點背景音樂吧。」掀開碗蓋後,他說。
他站起身打開落地窗,室外狂風暴雨的怒吼聲瞬間湧進來。
「這氣氛不錯吧。」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很久沒一起吃飯了,
 想念我的吃相嗎?」
我懶得理他,低頭掀開碗蓋,拿起筷子。


『最近有什麼好看的電影?』我問。
「今天早上看了《放學後的保健室》,不錯。」
『喂。』
「是步兵片呢。」
『真的嗎?』我隨即正色,『喂,說些適合你身份的話題吧。』
「跟你只能聊這類話題。」他說,「遇周公論禮樂,遇紂王談酒色。」
我不想接他的話,雙手端起碗,把剩下的湯喝光。


「出來吹吹風吧。」賴德仁走到落地窗外的陽台,身子靠著欄杆。
『那是颱風耶。』
雖然嘴裡這麼說,但我還是起身走到陽台靠著欄杆。
風雨依然不斷,天色卻完全黑了。
陽台有些濕,不過比起我臥房外的陽台卻是乾爽多了。
我和他並肩站著,臉上偶爾被乘著風的雨掃過,涼涼的,很舒服。


「最近好嗎?」他突然問。
『我改程式時你就問過了。』
「但你沒回答。」
『我沒回答嗎?』
「嗯。」他轉頭看著我,「最近好嗎?」


『這問題有這麼重要嗎?』我說,『需要問三次?』
「你到底要不要回答?」
『最近是指多近?』
「這三個半月內。」
『三個半月已經「不近」了。』
「好。」他說,「那我改問:這三個半月來你過得好嗎?」
『三個半月的日子超過100天,太長了,很難一言以蔽之。』
「反正你不想回答就對了。」
『沒錯。』我笑了。


我們同時沉默了下來,只聽見呼呼作響的風聲。
「給你看樣東西。」他首先打破沉默。
『《放學後的教室》嗎?』
「是保健室,不是教室。」
『有差別嗎?』
「當然有。保健室有床,教室沒有。」
『喔。』我說,『不過這種東西我喜歡一個人看。』
「我不是要讓你看這個!」


他轉身走進研究室,我很好奇,便轉頭看著他。
只見他在書架角落拖出一個紙箱,然後從紙箱中抱出一團紅色。
「還記得這個東西嗎?」他又走回陽台,將懷中那團紅遞到我面前。
這是用紅色厚紙片做成的繡球,比籃球大一些。
我耳邊的風雨聲好像突然停了。


那倒不是用厚紙片圍成一個圓球,它並沒有圓球的表面。
它是藉著紙片的裁減鑲嵌黏合,組成像是現代鋼結構建築物的模樣。
如果用一點點想像力,便會覺得這些厚紙構成的是一個圓球。
「喂!」賴德仁大叫一聲。


我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伸手接過這個紅繡球。
繡球內部結了幾個金屬製的小鈴鐺,早已鏽蝕斑斑。
但當我輕輕搖晃繡球,繡球依舊發出清脆的噹噹聲,
即使風雨聲也掩蓋不住這種清脆。
我轉了一下繡球的角度,果然繡球上繫著的那張紅色小卡片還在。
卡片上寫著:6號美女翁蕙婷。


我當然記得,事實上我也從來不曾遺忘。

*
鯨魚女孩‧池塘男孩(1.2)


1.


妳雙手抱著繡球,仔細打量,然後皺了一下眉頭。


「為什麼古代會選擇拋繡球招親?」妳問。
『因為繡球花瓣如繡,團聚成球,又美又圓,象徵幸福圓滿。』
「所以呢?」
『所以將綵布結成繡球花的樣子,藉著拋繡球尋找好姻緣。』


「怪怪的。」妳搖搖頭。
『喔?』
「如果繡球象徵幸福圓滿,那麼拋繡球不就是拋棄幸福圓滿?」
『這……』


「或許該這麼說。」妳歪著頭想了一會,接著說:
「我把我的幸福圓滿拋向空中,然後你接住了我的幸福圓滿。」
『很好的說法。』
「所以你得為我的幸福圓滿負責哦。」
『盡力而為了。』


妳笑了起來,雙手輕輕搖晃繡球,繡球裡的鈴鐺清脆響著。










※※※※※※※※※※

那是上個世紀末——1998年,我大三上學期時的事了。


故事的開端跟賴德仁有關,那時我還住宿舍,而他是我的室友。
大二時班上有40幾個同學住宿舍,升上大三後,只剩不到10個。
搬離宿舍的最主要原因是每個人的東西變多了,寢室空間不夠;
當然也有交到女朋友或是想擁有獨立空間於是搬離宿舍的人。
我和賴德仁選擇留在宿舍,一來我們兩人的東西都不算多;
二來多數人搬走後,每個人的空間便相對增加。


原本四人一間的寢室,只有我和賴德仁兩個人住。
兩組上下鋪我和他各佔一組,我睡上鋪、下鋪置物;他剛好相反。
雖然大一和大二時他不是我的室友,但我們是同班同學,早已熟識,
因此相處甚至同居都不是問題。


其實我很納悶,照理說他已有女朋友應該要搬出去住才對,
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會多很多,而且也不會有人打擾。
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不搬離宿舍?
「一般人確實認為有女朋友的人應該會搬離宿舍。」他說,
「就像一般人認為長得帥、功課好又有才氣的人一定很狂妄。」
『這跟搬不搬有什麼關係?』
「但我偏偏就是謙虛低調的人。」他回答,「所以不能用一般人的眼光
 看我。」


賴德仁的成績確實很好,但長相平平。
至於才氣這東西,很難用來形容工學院的學生。
你會稱讚一個工數、力學、電腦很強的人有才氣嗎?
七步成詩的人,你會稱讚他有才氣;
七分鐘組成一部電腦的人,你只會叫他幫你組電腦而已。
在我眼裡,賴德仁最大的特色是他的身材又高又壯,像籃球中鋒。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天應該是9月的最後一天,理論上是秋天。
但南台灣沒有明顯的春、秋兩季,因此天氣還很炎熱,
只不過不像暑假時的酷熱而已。
那天下午四點半左右,我和賴德仁要走回宿舍時經過學生活動中心,
看見中心前的廣場很熱鬧,像是在辦什麼活動。
走近看個仔細,原來是學生會主辦的「校園十大美女」票選活動。


學生會跟各個系學會合作,請各系推舉兩位系上公認的美女參選。
有些系的女孩很少,甚至可能只有一隻手的手指數目(比方敝系),
那就不必勉強推舉出兩位女孩,以免壞了一鍋粥。
算了算共有30幾個女孩參選,分別來自20個系。
每個參選女孩都有自己的票箱,票箱寫上姓名和系級,還貼了張照片。
投票的人可以投十票,但同一個票箱只准投一票。
票選活動將持續五天,今天是第二天。


其實這種活動還滿無聊的,而且通常選不出真正的美女。
不過重點不是選出來的美女長怎樣,而是選出她們以後要做什麼。
答案竟然是拋繡球。
當然現在這個時代的人不會笨到認為女孩一定得嫁給接到繡球的人,
這只是學生會想出來的慶賀中秋節的活動點子。
接到繡球的男生除了有禮物外,還可以和拋繡球的美女共進晚餐。
拋繡球的時間是中秋節過後第三天的下午四點半,地點在操場。


我和賴德仁都覺得拋繡球這點子不錯,而且也想看看所謂美女的照片,
便擠進去湊熱鬧,各自領了十張票,準備投票。
原本想先投自己系上的女孩,卻發現系上並沒有女孩參選。
雖然這是意料中的事,但還是令人不勝唏噓、悲從中來。
我細看每個票箱上的照片,可能是我的標準不高或是照相技術太好,
我發現美女還真的不少,很難抉擇。
在票箱之間來來回回走了三次,才把手中的票投完。


票選活動結束後,依得票數多寡取前十名,校園十大美女便產生了。
學生會把票選結果公布在海報欄,我還特地跑去比對。
十大美女中我只投了其中兩位,看來我跟多數人的審美觀不太一樣。
不過所謂的美女本來就是主觀的認定,沒有對與錯的區別,
就像有人說林青霞漂亮,也有人說白冰冰漂亮。
只不過說林青霞漂亮的人可能比較多而已。


從投票後到拋繡球前的這些天,我每天拉著賴德仁去打籃球。
不是突然對籃球感到興趣,而是要練習在一堆肌肉中搶籃板。
我得試著加強身體的彈性,並拉長每一寸肌肉。
賴德仁常取笑我,但我還是忍辱練跳。
中間碰到中秋節三天連假,我回家烤肉時也抽空練習原地跳躍。
阿爸看不慣,便大喊:「烤肉不好好烤,是在那邊跳三小!」
這些人哪懂得一個念到大三還沒交過女朋友的人心中的痛呢?
所以我還是含淚練跳。


拋繡球當天,我四點就到操場卡位。
關於這點,我跟多數人的想法就一樣了,因為操場上早已聚滿了人。
我心裡涼了半截。
四點半到了,人更多了,如果加上看熱鬧的人,操場擠了上千人。
我心中那麼一絲絲卑微薄弱的火光,彷彿快要熄滅。


「現在的大學生都沒事做了嗎?這種無聊的活動竟然有這麼多人?」
「幹,你不也是?」
「擠在這裡搶繡球實在太無聊了,大家有點自尊好不好?」
「幹,你不也是?」
「怎麼會有那麼多無聊的人跑來呢?」
「幹,你不也是?」
「只有無聊的人才會在這裡。」
「幹!你不也是?」


在擁擠人群的鼓譟聲中,活動開始了。
十大美女一字排開站在台上,每人左胸上別著號碼牌,1到10號。
這是名次的順序,但由10號美女最先拋繡球,1號美女壓軸。
當10號美女抱起繡球時,台下先是掌聲雷動,三秒後突然鴉雀無聲。
我看了看左右,每個人的眼神都十分凌厲,腳下則踩成弓箭步。


繡球剛拋出時,由於現場實在太安靜,我彷彿聽到細碎的鈴鐺聲;
當繡球從拋物線頂點往下墜落的瞬間,一聲轟然巨響,全場一陣混亂,
最後繡球在兩個男生手中拉扯。
如果兩頭凶猛的公老虎同時撕咬一隻雞會如何?
果不其然,兩人手中各抓著半個繡球,並互相叫罵。


台上的主持人趕緊叮嚀繡球是厚紙片做的,禁不起拉扯,
請拿出紳士風度,這是君子之爭要展現大學生的氣質等等。
對一群飢餓的猛獸強調溫良恭儉讓的美德,無疑是愚蠢的。
大家的神情看來都頗不以為然。
「如果繡球再被扯破,活動便終止。」主持人最後說。


這句話擊中要害,大家的神情立刻轉為嚴肅與冷靜,
而且開始有人比較那兩個半球的大小,判斷方式還分成面積和體積。
終於決定出險勝的一方,他興奮地大叫一聲,穿過人群跑上台。
在眾人嫉妒甚至是怨恨的目光中,領取禮物並且和10號美女握手。
落敗的一方則神情呆滯、楞在當地,眼角泛著淚光。


9號、8號和7號美女拋繡球的過程都很順利,繡球都沒被扯破。
我心想所謂的美女是否都是從小家境不好,總是吃不飽於是力氣小,
以致拋出的繡球都不夠遠。
目前為止拋出的四顆繡球中,離我最近的,也在我面前十公尺以上。
看來搶到繡球的機率幾乎是零了。


右肩突然被拍一下,我回過頭,賴德仁正笑吟吟地看著我。
『喂。』我瞪了他一眼,『你有女朋友了,別來湊熱鬧。』
「沒規定有女朋友的人不能參加啊。」
『被你女朋友知道的話,你就慘了。』
「她應該不會知道吧。」
『她一定會知道的。』我說,『因為我要告訴她。』
「喂。」他有點慌了,「別亂說話,我只是來湊熱鬧而已,沒有……」


我沒聽他把話說完,馬上轉回頭,面對司令台。
因為台上正傳來「輪到6號美女」的聲音。
我全神貫注、調勻內息、馬步站穩,雙眼緊盯6號美女手中的繡球。
6號美女拋繡球前竟然還助跑幾步,真是好女孩,太令人感動了。
繡球被高高拋出,落下過程中那團紅色在眼裡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
幾乎可以看見內部的線條和構造。
我來不及細想,本能反應是先微蹲,再彈身向上、伸長雙手。


眼前的紅色突然消失,只見藍天白雲。
腳才剛著地,便看見高我半個頭的賴德仁雙手抱著繡球,得意地笑。
『你……』我指著他,說不出話。
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他的笑容瞬間僵硬,口中也「啊」了一聲。
他迅速衝進我懷裡,我感覺雙手被一種力道牽引,去抓住某樣東西。
賴德仁退開後,我的雙手已抱著繡球。


「快上台啊。」他推了推我。
『啊?』我有點恍惚。
「你接到繡球了,快上台領獎!」他又推了推我。
這次推的力道大了點,我重心不穩,退了兩步。
『可是……』我皺了皺眉。
他乾脆拉著我快速穿越人群,我雙手緊抱繡球,腳步有些踉蹌。


他拉我走到司令台邊,在我還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的情況下,
我已經被引導上了階梯,雙手抱著繡球站在台上。
主持人和6號美女走過來,他先恭喜了我幾句,再問我的姓名和系級,
然後把裝在手提袋裡的獎品頒給我,我騰出右手接過。
6號美女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但始終沒開口。
「裡面還有張餐廳的招待券,記得要準時跟6號美女用餐喔。」
主持人說完後拍了拍手,但台下沒人跟著拍手。


「預祝你們約會順利。」主持人最後說:「雙方握個手吧。」
6號美女先伸出右手,但我雙手抱著繡球、右手手指勾著提袋;
只好趕緊將提袋交給左手手指,用下巴與左手夾著繡球,再伸出右手。
可能是我的樣子很狼狽,她笑出了聲,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
當我握住她右手的瞬間,只感覺一陣柔軟,與一絲暈眩。


印象中除了小時候拉過媽媽的手以外,好像從沒牽過女孩子的手。
不過印象是不準的,也許我小時候去醫院看病時,護士小姐看我可愛,
便牽著我的小手,搞不好還親過我呢。
無論如何,媽,我終於長大了,您可以放心了。


「你真的可以下台了。」主持人說。
我大夢初醒,滿臉通紅走下台,雙手還是緊抱著繡球。
「太遜了,好像這輩子沒見過女孩似的。」
賴德仁在台下等我,我一下台他立刻走過來狠狠敲了一下我的頭。
『我………』
「快閃吧。」他推了推我,「真丟臉。」


賴德仁拉著我離開操場,直接走回宿舍。
我雙手一直抱著繡球,無法擺動雙手走路,感覺腳步有些虛浮。
背後偶爾爆出巨響,拋繡球活動還在持續著。
腦子有些混亂,感覺身在一個怪異的夢境中,很不真實。
但一路上繡球始終發出細微卻清脆的聲音,那聲音卻很真實。
「可以把繡球放下來了吧。」賴德仁說。
我回過神,發現已經到了寢室,便把繡球擱在桌上,然後坐在下鋪。


「那是我的。」賴德仁指著勾在我左手手指的手提袋。
『喔。』我將手提袋給他。
他從提袋拿出一件包裝成長方體的禮物,大概有30公分高。
「這東西滿沉的。」他用右手掂了掂重。
『還有一張餐廳的招待券。』我說。


「是嗎?」他探頭朝提袋裡看了看,「沒有啊。」
『怎麼可能?』我大吃一驚,不禁站起身。
「在這裡啦!」他左手拿著招待券朝我晃了晃,隨即哈哈大笑,說:
「嚇到了吧。」
『無聊。』我鬆了一口氣,搶下那張招待券。


『少尉牛排館?』我看了那張招待券一眼,『你聽過嗎?』
「沒聽過。」他搖搖頭,「可能是新開的吧。」
『下星期五晚上七點………』我喃喃自語。
「有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死都要去。』我說,『只是想把時間記熟而已。』
「嘿嘿。」
『嘿什麼?』


「你也該請我吃一頓大餐。」他說,「如果不是我矯健的身手再加上
 身材的優勢,在那種兵荒馬亂的情況下,你不可能搶到繡球。」
『你還敢說?』我瞄了他一眼,『我要跟你女朋友說你去搶繡球。』
「別開玩笑了。」他急了,「我真的只是去湊熱鬧而已,結果不小心
 看見繡球飛過來,本能反應當然是跳起來接住啊。」
『我還是要跟她說,讓她判斷這種本能反應值不值得原諒。』
「拜託啦,連說都不要說。」
『那你該請我吃一頓大餐。』
「啊?」
『下星期五過後再請我吧。這段時間我要齋戒,確保約會順利。』


「算你狠,請就請。」他拿起繡球把玩一會,繡球發出噹噹聲,
「原來裡面有幾個小鈴鐺。咦?還結了一張小卡片。」
我湊近看個仔細,卡片上寫著:6號美女翁蕙婷。
「我有投翁蕙婷一票。」他說,「她在我的十大名單中,排名第3。」
『可是我沒投她。』


「如果你沒投她一票,千萬不要老實說。一定要說你投了她一票。」
『不說實話不好吧。』
「這種實話沒一個女孩喜歡聽,何況是美女。」
『可是……』
「還有繡球其實是我接住的,更是絕對不能說。」
『這樣好像是一種欺騙。』
「這只是個有趣的活動而已。不要想得太嚴重。」


我不是白痴,當然知道這些實話最好別說。
我也不是那種具備超凡的道德感以致死都要說實話的人。
只是覺得不跟她說實話,對她很不公平。
尤其是這種如果是兩百年前舉行的話,她就得嫁給我的活動。
或許我可以把這個活動視為有趣,然而她會怎麼想?
我有些良心不安,雖然我的心不算太良。


無論如何,能跟陌生女孩免費共進晚餐總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何況這女孩還是被驗證過的美女,我除了期待外,更多的是緊張。
雖然在台上時我和她離得近,但我既緊張又恍惚,沒能看清楚。
只有她不經意發出的笑聲還算清晰。
現在回想她的面貌還是覺得模糊,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她的眼睛。
她沒戴眼鏡,眼神很清澈,個性應該不錯吧?


在等待跟6號美女共進晚餐的這段期間,我常會作夢。
包括夜晚躺在床上之後所作的夢,還有白天在課堂中出現的那種夢。
我通常是夢到被放鴿子,然後我一個人痴痴地等。
陪伴我的只有冷冷的風、昏暗的燈光以及被拋棄在路邊的小狗。
我甚至還曾夢到跟我吃飯的女孩活像母夜叉,我嚇得魂飛魄散。
『妳……妳不是拋繡球的女孩啊。』我的聲音幾近崩潰。
「你也不是接到繡球的男孩呀!」
然後我在只有恐怖片才會出現的笑聲中驚醒。


這期間我只作過一個跟6號美女完全無關的夢。
在那個夢境裡,我一個人躺在安靜的沙灘,聽著海浪的聲音。
海風徐徐吹來,我彷彿可以聞到海風中特有的鹹味,非常真實。
醒來後我覺得奇怪,於是問賴德仁的看法。
「昨晚要洗澡時發現沒乾淨的內褲,所以我趕緊去洗內褲。」他說。
『喂,我問的是夢。』


「我總共洗了五件內褲,洗完後掛在五個衣架上。」
說完後他抬頭看了寢室天花板上的電風扇一眼。
這是那種懸掛在天花板上可以360度旋轉的古老電風扇。
『你到底要不要回答我的問題?』
「我回答了啊。」
『嗯?』


「我把這五個衣架勾住電風扇外圈,睡覺前打開電風扇讓它旋轉。」
他說,「電風扇吹了一夜,今天一早五件內褲就全乾了。」
『你……』
「你一定還聞到海風的鹹味吧。」他笑了笑。
『混蛋!』


「別氣了。」他趕緊陪笑臉,「你沒發現我剛剛那段話的玄機嗎?」
『什麼玄機?』
「我昨晚睡覺時沒穿內褲。」他突然壓低音量。
我不想再理他,收拾好書本,準備出門上課。


「喂。」他叫住我。
『幹嘛?』我回過頭。
「這幾天你總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拍拍我肩膀,
「只不過是約個會、吃個飯而已,要放輕鬆,別想太多。」
『我儘量了。』我看他坐在床上,『你想蹺課嗎?怎麼還不出門?』
「今天是星期四,我早上沒課。」他笑了笑,「你也是。」
『啊?』
「你明天晚上要去約會,千萬別忘了。」


竟然忘了今天是星期幾,難怪賴德仁說我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我試著放鬆心情,找了些漫畫來看,但只要一想到明晚就是生死關頭,
漫畫再怎麼好笑,我也笑不出來。
晚上在宿舍餐廳吃飯時,電視新聞說強烈颱風瑞伯已確定襲台,
主播用播報殘忍凶殺案的語氣,提醒大家務必要做好防颱準備。
電視畫面左邊的跑馬燈也同時打出已宣布明天停止上班上課的縣市。


「台南市停止上班上課。」
餐廳裡歡聲雷動,對學生而言,賺到一天颱風假無疑是意外的驚喜。
但我卻一點也不想笑,甚至還想哭。
明天是我20年生命歷程中最重要的約會啊,
為什麼颱風要來攪局呢?


垂頭喪氣走出餐廳,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覺得空氣的味道變了。
回到寢室又試著看漫畫,但心情始終無法平靜。
凌晨12點,窗外傳來雨聲,細細的雨聲鑽進耳裡,像針刺的感覺。
我闔上漫畫,深深嘆了口氣,爬上床鋪躺下來,注視著天花板。
這天夜裡我幾乎沒睡著,只在天微微亮時,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子。
不睡還好,一入睡又作了個惡夢,仍然是被放鴿子的那種夢。
但這次陪伴我的是狂風暴雨,耳邊只聽見風聲、視野盡是白茫茫一片。
突然間洪水朝我襲來,又快又猛,我一面拔腿狂奔,一面大喊:
『我不要當尾生啊!救——命——啊!』


然後我醒了,擦了擦汗,戴上眼鏡看了看錶,快中午12點了。
窗外依然下著雨,風聲也隱約傳來。
賴德仁不在,也許是趁著這難得的颱風假,帶女朋友去看電影。
我簡單漱洗後,獨自到宿舍地下室的餐廳吃飯。
電視新聞全都是颱風災情,我不想再聽了,飯只吃一半便起身走人。
電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請民眾沒事不要出門,千萬不要拿自己寶貴的生命開玩笑。」


『要你管!』
我回過頭,手指著電視機大喊。


這次糗了。我又羞又氣,趕緊離開餐廳。
整個下午我都窩在寢室裡,被窗外的風雨聲搞得心亂如麻。
四點半左右,突然狂風大作,窗戶好像在發抖,不斷發出顫抖聲。
偶爾傳來碰撞聲,應該是腳踏車或是花盆之類的東西被吹倒的聲音。
還有輛汽車的防盜警鈴聲響個不停,吵死人了。


六點到了,我的心跳瞬間加速,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再待在寢室的話可能會因心臟爆裂而死,我決定馬上出門。
仔細收好那張招待券、把雨衣穿上、說了聲菩薩保佑後便離開寢室。
在走去車棚騎機車的路上,強風不斷,吹得我搖搖晃晃。
我越想越氣、越氣越衝動、越衝動越氣,我不禁仰頭大喊:
『把我的青春還給我!』


少尉牛排館離學校很近,我抵達時還不到6點20。
我不想太早到,只好在附近多騎幾圈。
騎到第四圈時,大約6點40,差不多了。
我先把機車停在五十公尺外,脫下雨衣掛在機車上,
再順著騎樓慢慢走到少尉牛排館。
看了看錶,6點50,這時間應該很完美。
但風雨中的等待,即使只有10分鐘,也是非常漫長。


七點到了,6號美女沒出現,我安慰自己女孩約會時本來就會遲到。
七點五分,我安慰自己也許這裡不太好找,女孩來到這裡需要時間。
七點十分,我安慰自己這種天氣出門的話,任誰都會晚個幾分鐘。
七點十五分,我安慰自己……
完了,我已經想不出理由,而且開始擔心夢境會成真。


我只擔心了兩分鐘,便看見有個女孩出現在騎樓盡頭。
我看不清她的穿著,只見她收了傘、甩甩傘面上的水、理了理頭髮後,
朝我這個方向快步走來。
在這樣的風雨中,整列騎樓沒人走動,所以應該就是她了。
我覺得有些喘不過氣,身體因緊張而細微顫抖。


果然她走到店門口便停下腳步,先看了我一眼,再看了看招牌。
『請問……』我鼓起勇氣向前,『妳是6號美女嗎?』
「嗯?」她的眼神有些迷惘,「6號美女?」
『抱歉。』我的心瞬間從高空跌落,『我認錯人了。』
「你沒認錯人。」她笑了笑,「我只是一時會意不過來,6號美女
 到底是什麼而已。」
『啊?』我聽見自己低聲驚呼。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撥了撥額頭上似乎被雨淋濕的劉海,
「我走到一半時,傘被風吹壞了,只好折回去換另一把傘。」
『真是抱歉。』我很不好意思,『這種天氣還讓妳出門。』
「你為什麼要說抱歉呢?」她似乎有些疑惑,「日子不是你定的,
 颱風也不是你叫來的呀。」
『可是……』我想不出說抱歉的理由,『總之我很抱歉。』
「你太客氣了,遲到的人是我呢。」


她笑了起來,眼睛清澈明亮,並發出輕微的笑聲,我感覺似曾相識。
我不好意思直視她的眼睛,略低下頭,看見她穿著藍色牛仔長裙。
裙角滾了一些白色花邊,還有些深藍色不規則且凌亂的圖案。
那是藍色布料浸了水之後的深藍色水漬啊。


我再微抬起頭,發現她的髮梢似乎也因浸了水於是黏貼在肩牓上。
她輕輕撥開貼在肩牓上的頭髮,白色襯衫便出現細碎的水漬。
我突然有些激動,不自覺地注視她的眼睛。
視線相對時,她只微微一笑。


「我還沒先自我介紹呢。」她又笑了,「你好,我叫翁蕙婷。
 也是如你所說的,6號美女。」


天色早已全黑,雨勢仍舊猛烈,狂風依然嚎啕。
街燈稀稀落落,路上幾乎不見人影和車輛。
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和她。
餐廳內透射出微弱的鵝黃色光線,或許可以帶來一些溫暖;
但真正讓這個世界溫暖而明亮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在台上初會時,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也是從開始到現在,最深的印象。


2.


妳說妳今天生日,農曆正月十五,元宵節。


「我媽是在看花燈時,突然想生我呢。」妳說。
『妳媽是因為花燈太難看而受刺激嗎?』我問。
「才不是呢。」妳撇了撇嘴角,「我媽說那年的花燈好美,
 所以我迫不及待想探出頭來看。」
妳笑了起來,眼睛閃閃亮亮,好像花燈。


原來是妳出生那年的花燈特別美,所以妳的眼睛特別漂亮。


『妳想去看花燈嗎?』
「想呀。可是去哪看呢?」
『台北和高雄都有燈會啊。』
「算了。聽說燈會的人潮很擁擠。」
妳嘆口氣,閉上了眼睛。


這樣也好,因為只有在妳閉上眼睛時,
台北和高雄的花燈才會顯得燦爛。


花燈正在遠方閃亮,燈會裡萬頭鑽動。
就讓花燈繼續閃亮吧,就讓人潮不斷湧進燈會吧。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


妳的眼睛,才是全台灣最漂亮的花燈。










※※※※※※※※※※

「輪到你了。」
『嗯?』
「自我介紹呀。」


『妳好。』我定了定神,試著穩住聲音,『我叫蔡旭平。』
「還有呢?」
『還有什麼?』
「如果我是6號美女,那你應該說自己是接住6號美女繡球的帥哥。」
『我有廉恥心,不敢說自己是帥哥。』
她簡單笑了笑,沒說客套的場面話,應該是認同我的廉恥心。


「我說自己是6號美女,會不會沒有廉恥心?」
『這根本不一樣。』我猛搖手,『妳確實是美女,而且被投票驗證,
 是客觀的事實,連妳自己都不能否認。』
「你真這麼想?」
『當然。』
「那為什麼你沒投我一票?」
『啊?』我大驚失色,『妳怎麼知道?』


「我偶爾會有莫名其妙的預感,而這種預感通常很準。」
『真的嗎?』
「嗯。」她說,「我無法召喚這種能力,但它會莫名其妙出現。」
『莫名其妙出現?』
「莫名和其妙是一對孿生兄弟,當他們在一起時,你便會說莫名其妙
 出現了。」她說,「這就是莫名其妙出現。」
『這……』
「我的話很莫名其妙吧?」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點點頭。


「今天風真大。」她轉頭看著街邊拼命搖晃的樹。
『是啊。』我也轉頭看著街上激起的水花片片,『雨也很大。』
「嗯。」她簡單應了一聲。
『喔。』我也回了一聲。
「我們是千辛萬苦來到這裡討論風雨嗎?」她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左手推開並扶住店門,再閃身讓出通道,『請。』


她說了聲謝謝,把雨傘放進門口的傘桶,走進店裡。
我跟著走進,收回左手,把風雨關在門外。
店內滿是濃濃的鵝黃色光線,與外面的昏暗相比,這裡是另一個世界。
她手裡也拿了張和我一樣的招待券,我們同時把招待券給女服務生。
「歡迎。」女服務生露出很神秘的笑容,「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
她領著我們走到最裡面角落靠窗的桌邊,淡紫色桌布繡滿白色碎花,
桌上還擺了插上一朵粉紅玫瑰的深綠色花瓶。


『哇,這花是真的。』我坐下後用手摸了摸玫瑰花瓣。
她突然笑出了聲,我自覺可能做了蠢事或說了蠢話,耳根有些熱。
女服務生端著一個像圓球形小魚缸的東西放在桌上,表面是五彩玻璃。
五彩缸裡裝了半滿的水,水面飄著幾片紅色花瓣。
套上透明塑膠外殼的藍色小蠟燭浮在水上,在缸內緩緩航行。
微弱的黃色火光穿透彩色玻璃,映在她臉龐。
我看著她臉上像水波蕩漾的光與影,突然覺得不可思議:
我怎麼會沒投她一票?


『很抱歉。』我說,『我沒投妳一票,請別介意。』
「我不介意。」她說,「只是很失望而已。」
『真的很抱歉。是我有眼無珠。』
「開玩笑的,這種事請不要放在心上。」她笑了笑,「當初系會長要我
 參選,我推不掉,只好隨便挑張照片參選,沒想到竟然會入選。」
『這種話不適合妳說。』
「呀?」她很驚訝,「為什麼?」


『人家會覺得妳一定自認為很美,不可能選不上十大美女,才會隨便
 挑張照片去參選。』
「我沒這樣想呀。」
『但一般人認為美女是驕傲的,所以會在妳一定是驕傲的前提下,
 去衡量妳的言行。』
「如果我一向謙虛低調呢?」
『在認為美女一定是驕傲的前提下,謙虛低調會被解讀成做作。』


「你的想法呢?」
『妳驕傲嗎?』
「不。」她說,「我只是在塵世間迷途的小小丫頭而已。」
『那妳只是因為無法拒絕系會長,才會隨便拿張照片應付了事。』
「就是這樣。」她笑了。


女服務生端了兩杯橙色的餐前酒放在桌上,微笑後走開。
「想不到身為美女的我,處境這麼悲慘。」她低頭聞了聞餐前酒,
「怎麼辦?我的人生還很長呢,難道要一直承受這樣的誤解?」
『妳是開玩笑的吧。』
「是的。」她笑了笑,「美女可以開玩笑嗎?」
『可以。』我也笑了。


「那我們應該為了什麼而乾杯呢?」她舉起酒杯。
『世界和平。』我也舉起酒杯,『世界小姐參賽者通常這麼說。』
「那就世界和平吧。」
我們互碰杯子,鏗鏘一聲後,我們都笑了。


女服務生又過來了,把濃湯和沙拉輕輕放在桌上,很慎重的樣子。
「你們看起來很相配。」臨走時,女服務生回頭說。
「謝謝。」6號美女說,「這是我的榮幸。」
『不。』我嚇了一跳,用力拍了幾下胸口,『是我的榮幸才對。』
「先說先贏。」6號美女笑了笑。
女服務生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我則偷偷撫摸被拍痛的胸口。


這頓飯其實不是餐廳招待,因為學生會已經事先訂了位、付了錢。
十大美女按照名次高低,訂的餐廳價位也不同。
「2號美女那一對,是在台南大飯店吃歐式自助餐呢。」她說。
『妳後悔了吧。』
「後悔?」
『嗯。』我點點頭,『妳應該會後悔沒認真挑一張照片。』
「那你也該後悔。」
『後悔什麼?』
「你應該接住1號繡球,而不是6號。」
『不。』我說,『我很慶幸。』
「謝謝。」她笑得很開心。


『不知道1號美女吃什麼?』我說,『不過這種天氣吃再好也沒用。』
「聽說每一對吃飯的時間都不一樣。」她說,「我認識2號美女,
 她們是前天吃飯。」
『前天是風和日麗、晴空萬里啊。』
「是呀。」
『為什麼我們卻在狂風暴雨、烏雲密布的日子吃飯呢?』
「你後悔了吧。」
『不。』我笑了笑,『我很慶幸。』
「謝謝。」她又笑了。


原以為所謂的美女或多或少會有公主病,但6號美女似乎完全沒有。
她很隨和、不驕傲、看人時不用眼角、頭也不會沒事抬得很高。
我突然發現我的緊張與不安,跟風雨一樣,也被關在門外。
雖然這像是夢境般的場景,但我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真實的存在,
包括她的聲音、她的笑容、她的眼神,甚至是她灑在濃湯上的胡椒粉。
也許是因為她的存在很真實而立體,有質量且有生命力,
於是我也覺得自己是真實存在於這個時刻的這個空間吧。


女服務生這次端上的是裝在小竹籃的麵包,並收走湯碗與沙拉盤。
「麵包要趁熱吃。」女服務生說,「吃完可以再續。」
『還可以再續麵包?』我有點驚訝。
「當然。」女服務生微微一笑,「難道會是再續前緣嗎?」
然後女服務生走了,6號美女笑了,我則呆住了。


「真的很好吃耶。」她咬了一口麵包,嘖嘖讚嘆。
麵包確實好吃,外脆內軟,蒜香濃郁,烤的火候剛好。
「你會覺得我貪吃嗎?」她問。
『不會啊。』我說,『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想再續前緣。」她笑了笑。
我抬起頭剛好接觸女服務生的視線,我還沒開口或做任何手勢,
她立刻轉身進廚房,然後端出另一籃麵包走過來。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再續。」女服務生很得意。


『難道她也有莫名其妙的預感嗎?』女服務生走後,我問。
「那只是推理,不是預感。」6號美女說,「她對麵包很有信心,所以
 認為我們吃完後會再續。至於我嘛,就真的是莫名其妙的預感了。」
『妳現在有預感嗎?』
「剛見到你時出現了一次,下次不曉得什麼時候出現。」她搖搖頭。
『真可惜。我還想再領教一次妳的莫名其妙預感。』
「嗯……」她低頭閉目一會,再睜眼抬頭說:「主菜三分鐘內會來。」
『那只是推理吧。』
「沒錯。」她笑了,而且笑得很燦爛。


果然三分鐘後女服務生端來兩個黑色鐵盤,鐵盤上還有蓋子。
掀開蓋子後,餐盤發出響亮的嗶嗶剝剝聲,四周似乎熱鬧起來。
「這是本店特製的少尉牛排。」女服務生說,「請慢用。」
「為什麼叫少尉牛排呢?」6號美女問。
「這有個故事。」女服務生說,「三個軍官一起到餐廳吃飯,老闆要
 他們根據自己的軍階點菜。第一個軍官說:我點少尉牛排。第二個
 軍官說:我點上校漢堡。第三個軍官說:那我只能喝湯了。」


『啊?』我很好奇,『說完了?』
「嗯。」女服務生點點頭,「因為第三個軍官是中將。」
『中將湯?』我說。
「是的。」
女服務生收走兩個小竹籃和蓋子,微笑後走開。


「她回答了我的問題嗎?」6號美女問。
『不。她只是說了個故事。』
「那是笑話吧。」
『是笑話嗎?』我說,『可是很難笑耶。』
「長得很胖的狗也還是狗,總不能叫做豬吧。」
『妳說的對,那是笑話。』
我笑了起來,覺得6號美女有種莫名的可愛。


我低頭看了看眼前的牛排,好大一塊,剛閃過她是否吃得完的疑問,
便聽見她說:「放心,我吃得完。」
『喔?』我略微吃驚,『這樣很好。』
「如果你吃不完,我還可以幫你呢。」
『這樣就不好了。』
「那就開動吧。」她拿起刀叉。
『請。』我也拿起刀叉。


吃牛排跟吃麵包或喝湯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得考慮吃相和避免傷人。
所以我們不約而同閉上嘴巴,甚至連手中的刀叉也變溫柔了,
不是俐落地切下肉塊,而是輕輕地鋸開一小片。
我開始擔心這塊牛排得吃到什麼時候。
可能是我們太安靜了,隱約可以聽見窗外的樹正激烈晃動的聲音。
這樣的氣氛有些怪,好像是熱戀中的情侶剛好在冷戰的氣氛;
也好像是準備要離婚的夫妻正在討論贍養費的氣氛。


「我常有正在追尋某樣東西的感覺。」她突然打破沉默,「但不清楚
 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我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停下刀叉,注視著她。
「我找話題而已。」她笑了笑,「你別緊張。」
『嗯。』我也笑了,『其實我也在追尋喔。』
「是嗎?」她說,「你追尋什麼?」
『今天出門前找另一隻襪子時,我才領悟到人生一直在追尋。』
她笑了起來,似乎嗆到了,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妳還好嗎?』
「嗯。」她點點頭,「你一向是這麼說話的嗎?」
『應該是吧。』
「如果是的話,那我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
『什麼事?』
「很高興認識你。」她舉起水杯,「蔡同學。」
『彼此彼此。6號美女……』我也舉起水杯,『不,翁同學。』


「6號美女這綽號很有意思,只是美女這稱呼我高攀不上。」
『妳當之無愧。』我說。
「我受之有愧。」
『妳應該問心無愧。』
「不,我愧不敢當。」
『妳不必愧。』
「嗯?」
『抱歉,我愧不出來了。』我搔了搔頭,『總之我是實話實說。』
「那我只好偷偷接受了」她低聲說,「你也只能偷偷這麼叫哦。」
『好。』我點點頭,『我偷偷叫。』


話匣子一打開,切割牛排便順手多了,一推一拉便是一小塊。
眼前的牛排越來越小,關於6號美女的事我知道的越來越多。
6號美女是台北人,工設系大三,跟我同屆。
這學期搬出宿舍和兩個學妹合租一間公寓,騎腳踏車上下課。
她是視聽社的社員,因為可以看很多電影、聽很多音樂。
「平時除了看書、看電影、聽音樂外,沒什麼特殊的嗜好。」她說。
『現在妳多了美女這種身份,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問。
『妳不用開始養成彈彈古箏、唱唱聲樂、跳跳芭蕾之類符合美女身份
 的嗜好?』
「不用。」她笑了,「你呢?」
『我目前也沒什麼特殊的嗜好,不過以後恐怕會養成一種。』
「哪一種?」
『在颱風天出門吹吹風,再找家餐廳吃晚飯。』
「這嗜好不錯。」她說,「記得約我一起出門哦。」
『那是一定。』


「對了。」她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你的禮物是什麼?」
『禮物?』
「就是這次拋繡球活動的禮物。」
『他還沒拆開,所以不知道。』
「他?」她很疑惑,「你習慣用第三人稱代表自己嗎?」


『只是還……還沒拆而已。』我不小心說溜嘴,呼吸瞬間急促。
「這麼多天了還沒拆,你真忍得住。」她說,「我的禮物是保養品。」
『妳並不需要。』我說,『這種東西對妳而言只能錦上添花,搞不好
 還添不了花,因為妳的錦已經很錦了。』
「謝謝。」她似乎有些羞澀,「你過獎了。」


其實我並不清楚賴德仁拆了沒,反正我不知道那份禮物是什麼。
我沒有接到繡球這件事始終困擾著我,即使我現在坦白,時機也晚了。
依她的個性,或許知道事實後只會一笑置之,未必會介意。
但我根本不敢冒著萬一她很介意的風險。
我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無法正視她,有意無意將頭略微轉向窗外,
彷彿又聽見窗外的樹激烈晃動的聲音。


「沒關係。」女服務生端來附餐飲料和甜點,都放在桌上後說:
「待到雨散看天青。」
『啊?』我不禁將頭轉回,『什麼意思?』
「守得雲開見月明。」女服務生又說。
「好厲害。」6號美女拍起手來。
「謝謝。」女服務生收拾好鐵盤,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我望著女服務生離去的背影,楞楞的說不出話。


「喂。」她輕輕叫了我一聲,「你的熱咖啡快涼了。」
『喔。』我回過神,『其實女服務生說的話都會讓周遭變涼。』
「嗯。」她說,「還好我點的是冰咖啡。」
『妳果然有先見之明。』
她用吸管啜飲著冰咖啡,嘴角拉出淡淡的微笑。


「沒想到雨絲這麼斜,幾乎都快平了。」她轉頭看著窗外的風雨,
「這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像我的名字一樣。」
『什麼意思?』
「會停(蕙婷)。」
『啊?』
「捧個場吧,我等這種可以開自己名字玩笑的機會等很久了呢。」
『嗯。』我拍了幾下手,『妳比那個女服務生還厲害。』
「謝謝。」她深深點了個頭,像舞台上謝幕的演員一樣。


好像直到此刻,我才對6號美女不再陌生,甚至覺得已經有些熟識。
可惜時間已經是九點半了,這種天氣不適合在外頭待太晚。
雖然我很捨不得,但起碼的良知還在,我得趕緊送她回家。
當我詢問她是否該離開時,她只輕輕嗯了一聲,隨即站起身。
她轉身直接走向店門,沒回半次頭。


我感到悵然若失,她似乎並不像我一樣,在離開前夕有些依戀。
不過即使她回頭,也不代表是依戀。
就像一般人上完大號後,通常會看一眼再沖水。
難道這也是一種依戀?


「喂。」她在店門口的櫃台邊叫了我一聲。
我收回思緒,發覺她在等我,匆忙站起身,不小心擦撞桌緣。
桌上的花瓶開始搖晃,我趕緊將它扶正。
我突然有種衝動,抽出花瓶中的玫瑰,走到櫃台問女服務生:
『可以給我嗎?』
「花可以。」女服務生說,「人不可以。」
『謝謝。』我不想理第二句。


『送給妳。』我立刻轉身將那朵粉紅玫瑰遞給6號美女。
「謝謝。」她笑得很開心,右手接下玫瑰,低頭聞花香。
「你會送銀樓老板金子嗎?」女服務生突然說。
『什麼意思?』我問。
「你會送房地產大亨房子嗎?」
『妳到底想說什麼?』
「銀樓老板有的是金子,房地產大亨有的是房子。」女服務生說,
「而這女孩就是最漂亮的花呀,你為什麼還送她花呢?」


『此地不宜久留。』我別過頭,低聲告訴6號美女:『快閃。』
「沒錯。」6號美女也低聲回答,並露出神秘的微笑。
『謝謝招待。』我和6號美女異口同聲。
「你們一定要幸福哦。」女服務生說。
『現在就很幸福了。』我說。
6號美女只是輕聲笑著,沒說什麼。


我拉開店門,突然襲來的風雨怒吼聲讓耳膜不太適應。
「風雨還是這麼大呀。」她拿出傘桶中的傘。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送妳回去。』
「還得走一段路,不好意思麻煩你。」
『沒關係。』我說,『這是應該的。』
「那就麻煩你了。」她說,「你的雨傘呢?」
『我穿雨衣來的。』我邊跑邊說,『請妳等等,我馬上回來。』


我跑到停放的機車旁,迅速穿上雨衣,再跑回她身邊。
「辛苦你了。」她說。
『哪裡。』我還有些喘,『走吧。』
她拿著未開的深紅色雨傘,我穿著黃色雨衣,並肩在騎樓走著。
我們都沒說話,或許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搭配嘈雜的風雨聲。
騎樓盡頭到了,她停下腳步,我也跟著停下腳步。
她舉起傘,我便稍微站開點,刷的一聲,她撐開了傘。
我跟她保持的距離剛好是傘的半徑,然後一起跨進風雨。


「風真的好大。」她雙手緊抓著傘柄,手指間又夾著那朵粉紅玫瑰,
雖然有些狼狽,她卻笑得很開心。
『還是穿雨衣好。』我說,『要交換嗎?』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風雨聲太大,正常說話的音量無法清晰傳至耳裡,我只好提高音量:
『我先幫妳拿著花!妳小心撐傘!』
「嗯!」她點點頭,將花遞給我。
我解開雨衣上面的扣子,將花插進上衣口袋,再把扣子扣好。


『我曾在這條路上看見有人開車穿雨衣呢!』我說。
「真的嗎?」
『嗯!那時我很好奇便仔細一看,原來那輛車前面的擋風玻璃沒了,
 一男一女只好穿著雨衣開車!』
「這笑話不錯!」她笑了。
『不!』我也笑了,『這是故事!』


一直提高音量而且用驚嘆號說話是件累人的事,我們只好選擇沉默。
在風雨中她不時變換拿傘的角度,偶爾傘開了花,她便呵呵笑著,
似乎覺得很有趣。
我也覺得有趣,因為打在身上的雨點,好像正幫我做免費的SPA。
雖然我應該要把握這最後相處的時間跟她多說點話,
但我不想費心找話題跟她聊天,因為此時說什麼或做什麼,
都比不上看著她開心地笑。
即使她的笑聲常被風雨聲淹沒,但她的笑容依舊溫暖而可愛。


我有點擔心她的傘,更擔心她被淋濕,便頻頻轉頭看著她。
視線穿過模糊的眼鏡,我發現她身上彷彿罩著一層白色的光暈。
我突然有種她也許是天使的錯覺。


「到了。」十分鐘後,她在一棟公寓的遮雨棚下停住腳步,收了傘。
她呼出一口氣,用手撥了撥覆在額頭上的亂髮,微微一笑。
這個遮雨棚不僅擋住雨點,也把雨聲淨化成低沉的滴滴答答。
遮雨棚下的空間雖然狹小,卻已足夠保護住她的聲音,
以致於她那句「到了」我聽得很清楚。
「謝謝你送我回家。」她說。
『請別客氣。』我說。


「今天很開心,也很高興認識你。」她說。
『妳搶了我的台詞。』
「謝謝你帶給我這麼一段難忘的經歷。」
『不。』我說,『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哦?」
『因為妳在我蒼白的青春中,留下最繽紛的色彩。』
「你太客氣了。」
『不,我真的很感謝妳。』我說,『謝謝妳給我這麼美麗的回憶,即使
 十年後,或是更久之後,每當遇到颱風天,我一定會想起今晚。』


她沒回話,略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依然是清澈明亮的眼神,昏暗的光線和震天價響的風雨聲也掩蓋不住。
將來我老了,回顧這一生時應該會在腦海裡迅速掠過很多影像。
但一定會在這裡定格,也許只有兩秒鐘,但一定是定格畫面。


所有東西在發生的當下,就立刻永恆了。
因為無法永恆這件事,也是一種永恆。
這一刻她的眼神,對我而言就是永恆。


我很高興也很自豪能認識6號美女,也許剛開始時是出自虛榮心,
畢竟認識美女對平凡男孩而言是件值得說嘴的事。
但我此刻只覺得感恩,感激老天讓我認識她,而且在今晚靠得這麼近。
我心裡正天人交戰,我很想問她以後是否可以碰面?
是否可以留下一些聯絡方式?是否可以讓我更靠近她?
但我始終沒開口。


不是因為沒有勇氣,而是這會讓我覺得太貪得無厭。
老天已經夠眷顧我了,我不該再額外要求些什麼。
就像中了發票的特獎已經夠幸運,如果還要求獎金得用全新的新鈔,
那就太超過了。
我知道人們通常不是後悔做過的事,而是後悔那些沒做的事,
或許將來我會後悔現在的不開口,但我還是下定決心,選擇知足。


我再度解開雨衣上面的扣子,右手從上衣口袋拿出那朵粉紅玫瑰。
『謝謝妳。』我將花遞給她,『祝妳長命百歲。』
「這祝賀詞有點怪。」她接下粉紅玫瑰,「但這朵花開得真漂亮。」
『是啊。』我說,『女服務生忘了另一層道理。最瞭解金子價值的人
 就是銀樓老板,最瞭解房子價值的人就是房地產大亨。最懂得欣賞
 花朵美麗的人,當然就是美得像花的女孩。』
她楞了楞,神情有些靦腆,過了一會才說:「你過獎了。」
『那麼……』我掙扎了幾秒,終於轉身邁出一步,『晚安了。』


「呀?」她突然低呼一聲。
『什麼事?』我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
「我莫名其妙的預感又來了。」
『真的嗎?』我吃了一驚。


她右手拿著花,低下頭用花瓣點了眉心三下,再抬起頭伸長右手,
花瓣剛好碰觸我的鼻尖。
「我們會再見面的。」她說。


那股淡淡的玫瑰香氣,對我而言也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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