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

外面的鞭炮聲已經零星地響起來了。

屋子的暖氣很足。

下午年尾最後一筆生意,東西不吉利,匆匆就結束了。老媽在擺瓜果瓜子,我平常不吃這些,但是年關的時候,總會擺出來。這是個好綵頭

綵頭這件事情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很久就知道,自己不需要老天的幫忙也能有口飯吃。只是昨天發完紅包,有十多個沒有發到本人手裡,只發到了家裡人。還是有些不自在。

這一行已經越來越凶險,再過幾年,不說老九門,我們這一代人,都會煙消雲散。

吃飯的時候一直沒什麼話,老爹偶爾給我夾夾菜,我低頭猛吃。我這段時間一直每天準時回家,和上中學時候一樣,所以和長期在外回家過年的孩子狀態不太一樣。

我沒有偉大的舉動可以讓父母高興的,生意做得不錯,人也精神,似乎就沒有什麼更多值得聊的事情了。

「明年,時間到了吧?」忽然,我媽問了我一句。

我嗯了一聲,我的事情,多少他們也知道了,手上的疤,脖子上的傷痕雖然不明顯,但總歸是親生父母,變化逃不過眼睛。

他們沒有再問我什麼,吃完飯,他們去看春節聯歡會,我去上網,縮在我以前的房間裡,等外面12點的滿城轟鳴。

我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看到電腦邊上擺了一盆切好的蘋果。

是我媽的習慣。

外面的鞭炮把我吵醒的,我出去,他們都在電視機前睡著了,我給他們披上毯子,在他們身邊坐下,把蘋果吃完。

蘋果很酸,每一口都讓我停頓很久。

 

小哥:

他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感覺。永遠不會有光。他能聽到水滴聲,那是唯一可以計算時間的方式。

這一年要結束了吧。

以前在族裡的時候,年關的節日也會張燈結綵,特別是外家樓裡還是會有一些喜慶的氣氛,但是這些氣氛大多和他無關,其實也和內家的其他孩子無關,內家的門樓永遠像是死去的建築一樣,晦澀的燈光被巨大猶如觸鬚一樣的塔樓和高牆圍在一個彌補透風的空間裡,像是遠古巨獸的屍骸。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體驗,普通人首先是無知的,然後通過開放自己,感知世界,去獲得所知,但是他們的族人通過的事封閉自己,無盡的封閉,大腦中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記憶才,才會出現。

這是宿命,他這一生要做的事情都會在大腦中逐漸出現,他無法抗拒,任何外來的信息都會被這些原生的,從出生時候就確定好的記憶覆蓋,他想要留住自己所珍惜的東西,需要經歷巨大痛苦。

他的族人稱呼自己的家族是牧羊人,這些在大腦中出現的記憶讓他們去做的事情,會改變很多東西,似乎是冥冥之中有神通過這種方式,在干預這個世界的發展。

當年關於這個節日的記憶,已經被無數次的記憶覆蓋成了碎片,他好像記得一枚糖果,是誰給他的糖果,五根一樣長短的手指,糖果的顏色好鮮艷,在內樓,看不到這樣鮮艷的顏色,除了血跡。

如果現在有糖果就好了。黑暗中他又聽到了自己腦中的聲音,逼向那顆糖果。

不要忘記,那些東西都不要忘記,時間快到了,他要記得,哪怕只有一個瞬間。

 

黑瞎子:

蘇萬在邊上用老虎鉗敲核桃,把核桃仁剝出來,放進小碟子裡。

「你說我怎麼和我爸解釋,大過年的,我一成年人朋友約我出去砸核桃。他肯定認為我被黑社會威脅了啊。」

黑眼鏡笑笑,抓起一顆核桃丟進自己嘴巴裡。

蘇萬轉頭看到了一隻小提琴,驚訝道:「你還會這個哪?」

黑眼鏡示意他拿過來,蘇萬遞了過去,黑眼鏡稍微調了調音,開始拉二泉映月。

「這曲子不吉利啊。」

「拉得吉利就行了。」黑瞎子忽然曲風一轉,曲子歡快起來。在砸核桃的聲音裡,好像蹩腳的二重奏。

 

胖子:

你確定要打完18洞?球童是個1米5出頭的小姑娘,屁股挺翹的,扭來扭去,胖子點著煙,蹲在沙坑裡,高爾夫球棍插在沙子裡,生氣。

「高爾夫是紳士運動,你看你這樣子,莊家地幹活干一半,你蹲下就天然施肥」,小姑娘有廣東口音講話很有意思。

「生氣管什麼用,球又不會自己出來」。

「你有完沒完?你有完沒完?」胖子怒道「都說了老子第一回打,看不起新人怎麼的,你家裡人天生就會拿桿子找洞啊,在囉嗦我投訴你哈。」

小女孩嘟起嘴,拿起沙耙子,在沙坑裡把胖子的腳印耙掉。就蹲到胖子身邊,拍拍胖子。「別生氣了。你不會打也不可能一次就學會啊,而且我知道你為啥生氣,你肯定不是因為這個生氣」。

「那我為什生氣」胖子揚起眉毛惱怒,「我為什麼生氣你都要管了,你這個球童夠牛逼的啊」。

小女孩繼續嘟著嘴,不說話了,用手指玩著面前的沙子。

冷了一會,胖子就問道「這大年三十的,怎麼你們這球場還營業啊,你不要回去過年啊?」

「賺錢唄」小女孩看著自己的手,「誰知道你們這些有錢人會不會大半夜不打麻將到這打球啊,一桿可比一番大多了,不過你一個人在這打,更變態,大年三十一個人打球,你沒家人?」

「就我一個人了」胖子吐著煙,晚上的球場燈光照的很慘淡。

風吹過,小姑娘打了個寒顫。「還有7個洞。咱們趕快打完吧」。

「有男朋友麼?」胖子突然問。

「沒有,幹嘛,你給我介紹啊」。

沒有,是吧,那行,走,不打了。咱們客串一下,胖爺帶你這丫頭去吃點好東西。

「不行,我得工作,加班已經很慘了,再被開除了。」

「你放心,老闆是我朋友。胖子把煙頭掐了,把自己帽子帶到小女孩頭上,」我告訴你,你走運了,咱們什麼貴吃什麼,吃不了就倒了,就這麼任性」。

「你幹嘛對我那麼好啊?你要追我。」小女孩狡黠的笑著。

「現在需要我的人不多了,你大冷天,需要我請你吃頓好的,是你對我好。」胖子看了看手錶。「過年了。」

 

花兒爺:

店裡,解雨臣摸著自己的鬍子。

他以前以為自己會在60歲之後,才會蓄鬍子,他長著一張不太適合長鬍子的臉。

對待自己的容貌,二爺當年說的很清楚,在地底下長像一點意義都沒有,在人世間,臉就是一張借據,你用這張臉借了多少東西,年老的時候都得還的。

當然,如果自己長成胖子那樣,二爺也不會說這番話了。胖子的臉應該算是破產清算單。

自己和幾個不回去過年的租客住在這個小縣城的超市兼寵物店的樓上,已經很久了,寵物店的老闆都去海南過冬了,他們幫忙看看生意,主要是寄存的那些個狗。

今天大年夜,肯定不會有人來店裡了,他換了一隻黑色的非智能手機,手機很小很輕,在他手裡變魔術一樣一會兒旋轉,一會兒消失。他看著一邊的水族槽,好多各種各樣的烏龜,在裡面冬眠。小烏龜的生命並不被珍惜,很多縮進殼裡,到第二年開春就死了。

「咯噔」一聲,房頂上傳來了一個輕微的響聲。

解雨臣手中的手機停了下來,他警覺地瞇起眼睛抬起頭,忽然門口的客人感應器就響了。

一個女孩子走了進來,跺著腳,看眼睛是剛剛哭過。

「我來領它回去。」女孩子說道。

解雨臣看到女孩子的身後,有一輛大車,黑色的,停在門外沒有熄火。

「吵架了?」解雨臣笑了笑,讓她自己去領,女孩子撩了撩帽子裡露出的頭髮:「我一個人回來的,他一個人走了。」把錢遞給他就離開了。

解雨臣又抬頭看了看頭頂,披上大衣,追出去,上了女孩的車的副駕,女孩看著他:「你幹嘛?我回家去。」

「搭我一程,開車。」解雨臣看了看後視鏡裡的房頂,看不出什麼東西。

「你最好只是搭車,你要是敢亂來小心我削你。」女孩子發動了汽車,解雨臣拿出手機的芯片,把手機丟出窗外。

 

秀秀:

戒台寺新年的敲鐘大會,外面聚集了不少香客。

霍秀秀在內房分著香,將整箱的香柱拆出來,插進紅色喜慶的紙袋裡,到時候發給信眾。

臘八粥在廚房熬著,能看到暖氣從那個方回的窗戶裡飄出。

以前這個時候是老太太主持這些事情,其實家裡感興趣的人並不多,老太太不在了,就她還會學著規矩來一來廟呈裡。

「粥得了。」 外面的小沙彌推門進來,知道秀秀吃不了太多,用小碗盛的。

小沙彌戴著金絲眼鏡,看樣子是佛學院的,放下粥就坐到秀秀邊上。呆呆地看著她。

「看什麼呢?」秀秀納悶道。

「你真好看。」小沙彌說道。

秀秀歪頭微微笑了笑,「動凡心啊。」

「覺得好看就是好看,和凡心沒關係。」小沙彌說道:「感知美和想佔有美麗,是完全不同的。」

說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那是一隻很小的烏龜,已經在冬眠的狀態。

「送給你,新年禮物。」

「哪有送女孩子烏龜的。」秀秀覺得好笑。

「不是我送你的哦。」小沙彌幫著分香,「是一個哥哥讓我送你的。」

秀秀望向窗外,默默地接過烏龜。烏龜睡得死死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烏龜醒過來的時候,他就會回來啦。」小沙彌說道。

秀秀放下烏龜,外面傳來了鐘聲,她整理了整理衣服,紮好了髮髻,發現又開始下雪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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