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大為惱火:「到了打小鼓的買賣人嘴裡,普天底下就沒好一件東西了,我就是能把『漢宮烽火樹』帶出來,可能也比一筐煤球貴不了多少。這幾千年不曾出世的東西,您才給估出一塊錢來?一塊錢夠幹什麼的,我幹脆去五毛讓五毛,白送給您多好?」

劉壞水大喜,忙道:「那敢情好,此話當真?」

司馬灰說:「當什麼真?我壓根也沒打算讓給您,我留著它將來還有大用場,現在拿給您看的意思,就是想讓您明白——地底下可不僅只有礦脈岩層,也埋藏許多曠世難尋的奇珍異寶,您要是能把經費問題給我們解決了,我這趟好歹給您捎件大貨回來。」

劉壞水聽得心動,他也知道古物大多埋於地下,不在墳裡就在洞裡,再往深處更有許多未名之物,這倒不是虛言,只是擔心司馬灰等人沒命回來,自己把本錢扔出去了,可連個響兒都聽不見,但在激烈的思想衝突中,最終還是投機心理佔據主導。劉壞水咬了咬後槽牙,同意了司馬灰所提的條件,二人當即在車廂裡。當著毛主席像章立誓為證。

劉壞水又恭恭敬敬地將主席像章重新戴上說:「這可是真龍天子,咱當著他老人家不敢有半句虛言假語,更不能三心二意。」然後他告訴司馬灰,今時不比往日,像什麼銅尊銅鼎之類的東西實在太紮眼,瓷器又容破碎,路上不好夾帶,拿回去也不好藏納,最好的大貨就是古玉,古語說「玉不琢不成器」,但地底下的玉器,並不是年代越久就越值錢,需要詳加識別。這裡面有個秘法,凡是好玉,一定是溫潤堅硬、細膩沉重,但入土久遠,其性其質會慢慢發生變化。你要是看到玉體發松受沁,那入土的年代大概就在五百年左右了,如果有一千年,玉質會變得有些像石膏,兩千年形似枯骨,三千年爛如石灰,年代再久則不出世,因為早已朽爛為泥了。夏商周這三代舊玉,質地朽爛,玉性未盡,若是魏晉南北朝時的老玉,質地未變,玉性尚堅,偶有軟硬相間的玉器,則是南疆中的古藏之物,誰要是能找來一件形如枯骨,殷虹勝血的千年舊器……

劉壞水嘮嘮叨叨地到到此處,忽然想起來還不知道司馬灰這趟要去什麼地方,有沒有舊玉還不可知。

司馬灰早在旁邊聽得心不在焉了,他也正想問劉壞水一些事情,就指著山海圖拓片上的一件事物相詢:「劉師傅您可是晦字行裡的老土賊了,見過聽過的古物不計其數,能不能看出這件東西到底是個什麼?」

劉壞水帶上老花鏡,盯著拓片端詳了半晌,奇道:「山海圖裡描繪的這件古物,好像是部機器,一部……很大的機器。」

司馬灰知道山海圖中描繪的奇怪物體,早在神農之時就已經有了,它要真是一部「機器」,至少也有好幾千年的歷史了,想來不能以常理度測,就請教劉壞道:「您給好好說說,我願聞其詳。」

劉壞水嘬著牙花子道:「據我所知,這件東西確實是有,可年代太古了,您別說我一個打小鼓的,就算勝老板再世,他也未必解釋得明白,我把肚子裡的存貨抖落出來不要緊,但這道聽途說,卻不敢保證是真是假,所以我姑且一說,您就姑且一聽。」

司馬灰點頭同意,手中的那冊「密碼本」,前面逐字錄有「夏朝古篆」的譯文,後面空著多半,便順手掏出筆來,聽劉壞水說到緊要之處,就在本子上詳細記下。

原來考古隊從地底下帶回來的山海圖拓片,只是其中的九分之一,鑄刻於這部分的神秘圖形,記載著地表以下的各種地形地貌,以及大量古代生物。在接近頂端的區域,描繪了一個頭上生有肉角的巨人,面前擺放著一個圓盤狀的神秘物體,它分為數層,像塔不是塔,顯得奇形怪狀,遍體都有詭秘複雜的紋路,也不知道是金屬還是石料,四周有異獸盤踞,上方則是一條纏繞數匝的吞山怪蟒。

司馬灰等人在地底古城中,也見過與之類似的壁畫,根據解讀出的「夏朝古篆」,得知那頭上生有肉角的人形,就是上古之時的神農氏,而這個圓盤狀的物體,名為「天匭」,是通往地心深淵的關鍵所在。

劉壞水所言與司馬灰掌握的線索基一緻,但也有許多他根本不知道的情況,劉壞水講得十分詳盡,他說諸如「燧人取火、有巢築屋、女媧補天、伏羲結網、倉頡造字」之類,都是上古大聖大德之人的事跡。,要是沒有他們,咱至今還得茹毛飲血在樹上睡覺呢,那上古之人身體長大者最多,其性情極為淳樸,因為處在十分原始的時代,形貌如獸者也多,到得後世,就把這些先賢古聖給圖騰化了,所以說到「神農氏」,在《述異記》裡的描述他是頭上生有肉角,腹如水鏡,洞見腸胃,不管吃了什麼東西,都能直接在外邊看到,故此才能嘗百草、辨五穀。

不過劉壞水也認為山海圖裡描繪的神農,應該是個地理坐標,位置大概在一座大山底下,據說老君山最高處「神農架」,懸崖峭立,林木蒙茸,自古人跡罕至,此地處於大巴山餘脈東端,相傳神農氏在此架木為巢,因而得名「神農架」。咱們國家在1970年,於房縣、興縣、巴東三地,析置「神農架縣」,這是先有山名,後有縣名。

司馬灰聽到此處,覺得有些搞不懂了,只通過拓片中的圖形,怎麼就能輕易確定這是個地理坐標?

劉壞水說這山海圖裡記載得再清楚不過了,可要想弄明白地形地勢,得先搞清楚上面盤曲起伏的東西是什麼。

司馬灰莫名其妙地說:「那似乎是條棲息在地底巨蟒,而且體形奇大,能吞山嶽,它與地形地勢有什麼關聯?」

劉壞水說:「這哪是什麼吞山的怪蟒,您再仔細瞧瞧,它還像什麼別的東西?」

司馬灰又看了看拓片,若說是地底怪蟒,也僅具輪廓,分辨不出蟒頭蟒尾,以他的眼力,終究看不出這是個什麼物體。

劉壞水說:「其實它是條山腹裡的隧洞,內部岩層色澤烏青,酷似從死屍身體裡拽出來的肚腸子,非說像蟒蛇也無不可,反正就是深山裡天然造化的盤疊洞窟,古稱屍腸洞,上邊的山形也很特殊,地層裡蘊藏的化石特別多,這種罕見的山形地勢,只有大神農架的原始森林中才有。聽那些個早年間的老郎們所言,屍腸洞深不見底,盡頭多半通著鎖鬼的陰山。」

司馬灰說:「它不就是一個盤疊形的山洞嗎,能比羅布泊望遠鏡還深?深淵在古書中也被稱為九重之淵,我要是沒記錯,莊子有言——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可見真正的重器秘寶,都在地下絕深之處,因此地洞越深越好。」

劉壞水點頭稱是:「你們此去如能得手,自是最好不過,我那件『大貨』就算有指望了。但莊子這話裡可也透著十足的兇險,別忘了古人還曾說過——雖有善燭者,不得照於九重之淵。可見那地底下有些東西是絕對不能看,也絕對不能知道的,只盼八老爺您千萬不要有去無回才好。」

司馬灰聽得此言,暗覺一陣毛骨悚然,古人預示的「九重之淵」,應該就是「綠色墳墓」要找的地方,於是又問劉壞水,屍腸洞的具體位置所在,那一帶都是莽莽林海覆蓋的崇山峻嶺,峭壁險崖極多,只憑一兩個人,怎樣才能找到隧洞入口?另外那部幾千年前的「機器」究竟是何物?能否確定它就在隧洞最深處?

劉壞水為了司馬灰許下的「大貨」,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當即話複前言,接著說道:咱還是一個一個的來吧,先說這個所謂的「機器」,或說是「機械」,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這東西了,古書中稱其為「天匭」,是度量天地之物,能夠自行自動,春秋戰國的時候,它還在大神農架隧洞深處,近些年出土的古楚國墓葬壁畫和竹簡裡,也有與之相關的記載,但內容離奇詭秘,今人多不可解。

因為當地也曾是巫風盛行的古楚國疆域,春秋戰國時六十萬秦軍大舉南下滅楚,卻沒在楚王宮室裡找到大批珍寶和青銅重器。據說當年都被楚幽王埋到屍腸洞裡去了,那其中有飛僵出沒,生人莫近。此後的兩千餘年,高山為谷大海生塵,地形地貌發生了顯著變化,如今這條深山隧洞的具體位置,可就很難找了,另外屍腸洞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地名,之後的縣志方志都不再用此稱謂,它早已變成了一處不為人知的「秘境」,所以只要世間確有此物,它就應該還在「神農架」。

司馬灰聽完劉壞水的講述,仍舊難以想像「天匭」究竟是個什麼,大概這古老的傳說年代深遠,內容早已失其真意,看來只有眼到腿到,真正在深山裡找到它,才有機會解開謎團,根據拜蛇人留在地底密室中的古篆記載,好像「天匭」就是抵達深淵的通道,這也是司馬灰所知的唯一線索,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打定主意要去探個究竟。

於是等羅大舌頭回來之後,眾人便繼續在車廂裡低聲密謀,司馬灰向來膽大包天,又自持有一身本領,打算憑著一紙私自篡改過的介紹信,與羅大舌頭兩人冒充成考古隊員,直接進山探秘,而且要盡量隱蹤匿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時無法確定國內還有沒有「綠色墳墓」的潛伏份子,萬一走漏了風聲,難保進山後不出意外。

劉壞水並不贊同,他指望司馬灰能活著帶出幾件「大貨」,自然要穩妥起見,「大神農架」處在鄂西腹地,山區嶺高林密,覆蓋著終年不見天日的原始森林,地底隧洞中更是情況不明,只有兩人前往,縱然有些個手段,也未免勢單力孤,恐怕難以成事,應當先回去從長計議,最好多找幾位奇人異士相助。

司馬灰也深感力量有限,可來自時間上的壓力,根本不允許他再有延誤,現在是有條件要去,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去,另外司馬灰也不打算讓不相幹的人捲入此事,前兩回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勝香鄰上車前剛剛打過吊瓶,身體仍然十分虛弱,但始終在聽司馬灰等人商議去大神農架的計劃,她支撐著坐起身來,低聲對司馬灰說:「我現在已經好得多了,你們這次進山尋找天匭,事關重大,我也必須參加,再說小組中缺少了懂得地質結構的成員,探洞時面臨的困難與危險,都會成倍增加,咱們在一起多少是個照應,不管遇到任何情況也能商量著應付,你可以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兩個人,都知道勝香鄰的性格看似平和,骨子裡卻有十分的主見,一旦是她認準的事情,就從來不肯聽人勸說,你不同意她也會自己隨後跟來,況且留下她孤身一人,也確實難以放心。

劉壞水不想讓勝香鄰冒這麼大的風險,但他的話更沒作用,勸說無果,只得掏出收貨用的幾百元本錢和二百多斤全國糧票,全部交給了司馬灰,囑咐他一定想辦法照顧好勝香鄰,「大貨」以後再說不遲,這趟只要活著回來就成。

司馬灰等人謀劃定了,看天色已然大黑了,就想在列車上就寢,但勝香鄰對司馬灰說:「列車在抵達首都之前,一定會有工作人員來軟臥車廂檢查,咱們這四個人,都加起來也夠不上行政十三級,到時候怕是遮掩不過去了,此外北京站裡人多眼雜,出於保密和安全因素考慮,最好在中途下車,直接取道南下。」

誰知羅大舌頭堅決不肯,他還發表了一番高見,卻要從火車說起,因為說起火車來,羅大舌頭對它可實在是太有感情了,當年跟夏鐵東南下緬甸的時候,眾人哪裡有錢買票,途中好不容易才混上一列火車,那趟破車開得甭提多慢了,走走停停,一路上咣當來咣當去,都快把人給咣當散架了,車上人又多又擠,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加之天氣悶熱,老婆哭孩子叫,搞得烏煙瘴氣,到處都是亂哄哄的,空氣裡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怪味,那種罪遭的,可真是小鼻子他爺爺——老鼻子了。一般像這種超員的火車,列車員大多會偷懶不查票了,因為有心無力,根本擠不進去,可那趟車恰好是紅旗乘務組,連續多年被評選為光榮的先進集體,一水兒全是年輕的女列車員,那些姑娘們都跟打了雞血似的,也不怕又髒又亂,從人縫裡生擠進來查票,還幫著旅客們搬行李送開水,真要給你做出個樣來瞧瞧,可苦了羅大舌頭等人,擔心被查出來給攆下車去。當時多虧夏鐵東急中生智,也不知從哪撿來一張破報紙,他不管旁人願不願意聽,就主動學習雷鋒同志,義務給車廂裡那些乘客讀報,宣傳毛澤東思想和革命路線,當時夏鐵東的裝得頗為投入,讀起來聲情並茂,估計中央廣播電台的播音員也就這水平了,那些女列車員看到此情此景大為感動,覺得這小夥子不僅長得高大英俊,思想覺悟也特別高,坐著火車還自發給群眾讀報,傳播當前的大好形勢,他有這麼高的思想覺悟,上車還能不買票嗎?於是隔過去沒查這夥人,眾人得以躲過一難,但心裡甚是自卑,至今留有陰影。等從緬甸逃回來,羅大舌頭又同司馬灰在火車上出苦力,留下的記憶全都不堪回首,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能進回軟臥車廂,並且還能去餐車上吃頓飯,能混到如此地步,這輩子也算沒白活,現在屁股還沒焐熱呢,怎麼能半道下車?

剛說到這裡,劉壞水突然起身道:「聽你們說起火車,我倒想起一件要緊的事來。」

羅大舌頭正發著牢騷,被劉壞水從中打斷,顯得頗為不滿:「瞅您這份記性,我不說你也想不起來,怎麼我一說你就想起來了,我看劉師傅您是有點老年癡呆,長此以往離彈琵琶可就不遠了,趁著還明白,回去趕緊買倆鐵球,沒事兒的時候攥到手裡搓搓……」

司馬灰使了個眼色,示意羅大舌頭等會兒再發言,然後問劉壞水:「您要說的這件事,它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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