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懶得跟他計較這些虛的,只當幫阿鐵叔做好事,趕緊把楊二皮連人帶貨送到山下去。等我們進了月苗寨,就跟這老賊沒有半毛錢關係了,到時候,他就是天王老子,大爺我都不會答理半句。

  「楊老闆,準備過索道了,你們這邊的夥計,都準備好了嗎?」


  楊二皮見我對他開腔,立刻把台階順了下去,擺出一臉假和善:「托胡掌櫃的福,這些小的們早就整裝待發,準備好下山了。不知道,鐵鍋頭那裡······」


  「馬已經過去了,馬上就要運貨了。楊老闆,先前在江城,我怕人多嘴雜,不方便。你看現下發生了這麼多事,也沒有外人。您是不是方便透露一點兒消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我看你這趟走的貨,不一般啊!」


  楊二皮兩眼忽然一瞪,旋即又冷靜下來,繼續打哈哈:「哪有什麼特別的,不過是受人所托,去送點貨。至於在江城的時候,哈哈哈,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一時眼花,並未認出胡掌櫃的來。」


  我見他實在不願意坦誠,也就不再勉強,讓他將手下兩人招呼過來,把過索道要用的掛鉤和皮帶交到了他們手中,又示範了一下如何使用。楊二皮連聲道謝,帶著人直奔山崖口而去。四眼問我是不是探到了什麼消息,我說這老東西狡猾得很,得了便宜還賣乖。既然他不想說,咱們也別多問了,過了索道,大伙分道揚鑣。他就算運的是滿箱的老粽子,也挨不著大爺半根汗毛。


  四眼對涉及人身安全的事習慣親力親為,他在一旁將我倆要用的裝備上下檢查了許多遍,就差用牙咬了。最後很篤定地對我說絕對安全。我倆走到崖口,發現大部分的人員和馬匹已經運到了對岸。楊二皮再三強調他要殿後,看著貨物全部安全抵達對岸才肯跟上來。我和四眼只好身先士卒,先去對岸接應。不過,我對楊二皮這個古怪的提議充滿了疑惑,總覺得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和四眼一到對岸就被阿鐵叔穩穩地接住,他笑道:「好小子,第一次過山道,不慌不忙的。也沒聽你叫一聲,是條漢子。你瞧那幾個膿包,已經趴在地上不敢動了,哈哈哈。」


  我其實小腿也在打戰,一路上沒敢朝底下看一眼。此刻見楊二皮那兩夥計臉色慘白正抱著大樹幹嘔,不禁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四眼就更不用說了,這小子怕摔了眼鏡,根本就是瞎著眼被拉到對岸來的,人說眼不見為淨,他落地之後才從衣兜裡掏出眼鏡戴上,見了旁人的窘狀,還問我發生了什麼。


  阿鐵叔將插在一邊的綠旗拔下,換上了一枚黃旗。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說:「貨物差不多都齊了,讓那邊收尾的人準備收索道。」


  此時,對岸響起了哨聲,最後一箱黑木箱順著雙行索道一路飛馳而下,原本在岸邊接應的夥計不知因為什麼,並沒有上前接住貨箱。我大呼不好,只見貨箱帶著巨大的慣性一下子衝上了河岸,發出了一聲巨響。停在邊上的馬匹受了驚嚇,頓時變得狂躁不安,到處亂撞。馬匹受驚不是小事,我在農村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匹發狂的成年馬,掀翻一座農舍,破壞力十分驚人。阿鐵叔深知其中厲害,他高喊:「一隊人去接應對面的貨物,一隊人跟我去追馬!」隨後他高舉馬鞭,「啪」地一聲在卵石灘上抽出駭人的聲響。


  我對馴馬並不在行,立刻招呼四眼,讓他躲到一邊去,千萬別擋在馬匹前頭。然後轉身朝河岸跑去,想幫養馬人照看剛才摔落下來的貨物。我舉著火把,蹚過溪流來到淺灘附近,因為貨箱的撞擊,原本遍佈在河道上的蝦燈已經被撞壞了不少,我只能依靠火把的光亮來尋找水中的貨箱。走近一瞧,發現那一口木箱已經碎裂開來,要不是因為外頭捆著麻繩恐怕早就散了。我蹲下身來,湊近貨箱,想試著將它拖出水面,無奈這東西死沉死沉的,又進了水,一時間竟動不得半分。我回頭看了一眼岸上,經驗豐富的養馬人正舉著探照燈和鞭子,兩兩一組拉起絆馬索開始對發狂的馬匹進行圍阻。四眼早早地爬上了一棵大樹。


  我見他們都騰不出手來幫忙,只好自己想辦法收拾眼前的爛攤子。我將手伸進水裡摸索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夜晚,還是河水本身就涼,手一碰到水裡的箱子,就被狠狠地凍了一把,一股鑽心的寒氣從貨箱破裂的縫隙透了上來。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將臉貼近水面,想看看箱子裡頭裝的是什麼。我將火把移到近水的地方,自己俯下身子去看,可惜縫太小,又太黑,根本看不清楚,只隱約覺得裡面那東西好像動了一下。我忙將手抽回,揉了揉眼睛。我對自己說,可能是河水反光產生的幻覺,因為我實在不相信有什麼活物能在這樣的箱子裡存活。我不死心,使勁抬起箱子的一角,用腳在河床地下撥弄過來一堆沙石墊在貨箱底下。這樣一來,箱子破碎的那一面就被暫時抬離了水面,方便我確定剛才是否是錯覺。這次我直接將捆在邊角的繩子拉開了一截,箱面上的缺口立馬散開了大半,一股綠色的煙霧騰空而起。我被嚇了一跳,心說楊二皮怎麼開始倒騰起化學武器了。也不敢再上前,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拽起繩子,想將箱子捆回去。這時就聽見我身後一陣狂吼,我急忙回身一閃,只見楊二皮滿臉死灰,拚命一樣舉著槍朝我砸來。我不知他這是吃錯了哪家藥,手下不敢有絲毫怠慢,右手一揮,將火把擋在了面前。楊二皮竟好似渾然不知疼痛一般,一把扯了上來,也不知道他哪來這麼大的力氣,扣住我的手如同一把鐵鉗,「刷」地一下將我甩了出去。我整個人朝後一仰,後背重重地磕在箱角上,原本就摔得四分五裂的箱子根本承受不住我的重量,眨眼的工夫,連人帶貨物都跌進了冰冷的河水裡頭。楊二皮大吼一聲:「不!」


  然後,他立刻撲了上來。我當時嗆得滿鼻子、滿眼睛的水,心裡鬱悶極了,老子好心幫你搶救落水的貨物,你反倒偷襲我,早知道這樣就把你這堆破箱子一把火燒了,省得事多。我一口涼水嗆住了嗓子,差點當場溺斃。本以為楊二皮要落井下石當場辦了我,不料,他竟好似沒看見我一樣,只一個勁地去撈那些碎木頭。我從水裡爬出來,渾身濕了個透,火把早就熄滅了,岸上的人已經平息了馬匹的騷亂,紛紛往我們這邊跑來。我咳了很久才將嗓子眼兒的河水吐了出來,也不知道那箱東西是不是有毒。我見楊二皮蹲在水中央,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全無方纔的殺氣,就走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怒道:「老年癡呆又犯病了啊?你到底想幹嗎?」


  楊二皮緩緩地回過頭來,臉上的皮膚不知為何像癩蛤蟆一樣鼓了起來。他雙手垂在水中,握著一樣東西。我湊近一看,差點叫出聲來:那是一隻腐爛的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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