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翁不願意在湖底浪費力氣,準備折回去找張大仙商量對策。不想才一轉身就被一張又長又尖的臉撞了個滿懷,他嚇得差點將呼吸器吐了出來,連吐了好幾圈氣泡才勉強鎮定下來。那張長滿白毛的馬臉,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正是白天裡差點掀翻了漁船的水猴子。只是這只水猴子四肢僵直,凜在水中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死去多時。他壯起膽來,拖住了水猴子的屍體,拉到了方才進入撫仙湖的洞口,想要帶上去做研究用。不料才入洞口,就看見湖底泛起一陣陣的水泡,那場景,如同有人在湖底下生了一堆烈火想要將整個撫仙湖煮成一鍋開水一樣。白眼翁又驚又怕,躲在洞中不敢輕舉妄動。只見翻滾的水泡中間慢慢地游出了一群排列整齊的白毛猴子。它們口中不知道銜了什麼東西,在碧綠的湖水中泛著紅光,三個一組,五個一列。齊刷刷地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白眼翁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景象,一方面他害怕被發現之後遭到這群怪物的撕咬啃食,一方面又想追上去看看它們到底要去什麼地方。他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要跟上去一探究竟。他將那只僵死的水猴子綁在了自己身上作為掩護,然後便悄悄地跟上了前邊的隊伍。

  游了一路,不斷見到有僵死的白毛屍體從前邊的隊伍裡漂出來。他一開始還好奇是怎麼回事兒,後來親眼看見跟在隊伍後頭的水猴子將前邊的同伴咬死,然後從屍體裡掏出一塊兒拳頭大小的紅石頭叼在嘴裡繼續向前游去。就這樣一直下去,不斷地有屍體留下來,原本二三十隻的隊伍,跟到最後只剩下半數不到。它們停在一處洞穴外頭,叼著紅石頭的白毛猴子一隻一隻井然有序地游了進去,隔不了多大工夫又游了出來,卻不見紅色石頭的下落。很快,十來只水猴子就陸續散去。白眼翁躲在遠處觀望了一會兒確定它們已經離開,便游到了洞穴外頭,想進去瞧個清楚。為什麼它們要自相殘殺隨後又將那些奇怪的紅石頭藏進這樣一個水底洞穴中?這個洞穴比起先前采時的龍珠穴要大上數倍。他進去之後渾身感到一陣惡寒,手腳越發冰冷。白眼翁在外頭觀望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副水肺,現下手腳被凍得僵硬,也不敢繼續前進。正要回頭,卻發現洞中紅光閃閃。他咬下牙,又游近了一段距離,隱約看見水光那頭似乎有一個人影在晃動。可惜氧氣已經快要耗盡,他沒有辦法再待下去,只得先行折回來時的龍珠洞。因為在水下待了許久,他害怕瞬間離開水面會傷了耳膜,先在水中慢慢地浮了幾下才爬上了岸。


  他話說到此處,忽然停了下來,我當他講累了要休息一會兒,不料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你們可知道,我回到岸上之後看到怎樣一幅光景?」


  他先前講了老半天,也未曾像這樣嚴肅地發問。我心頭咯噔了一下,覺得當時溶洞中一定發生了非比尋常的事情。胖子撓撓頭說:「怎麼,該不是站了一洞的白毛殭屍,要給你行禮?」


  「要是多了點東西,那倒還好。……算不上恐怖,」白眼翁歎了一口氣,「可我回到洞裡之後,卻一個人都看不見了。」


  「他們不見了?」我咋舌道,「貝大海跟張大仙不是在原地等你嗎?怎麼會不見了?」


  「我當時也是這樣想,一脫下水肺,我就大聲呼喚他們二個人的名字,可除了短促的回音之外根本一無所獲。現在咱們人多,很難想像當時的情形,被獨自一個人留在墳墓中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我頭暈目眩差點暈倒。我抱起呼吸器,沿著來時的路一直朝前狂奔,希望他們只是因為無聊所以四處亂逛去了。可等我回到連接祠堂的溶洞口時,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一人的蹤影。這一條被張大仙稱為神道的水下溶洞幾乎成了我心頭的魔鬼,這麼多年了,還沒有緩過勁。」


  「那然後呢,你是如何回到地面上的?」


  「我們三個人,有三套潛水器,我帶了兩套下水。他們兩人並不熟水性,想要合用一副水肺是十分危險的事。當我見找不到他們,就只好安慰自己說兩人可能迫於某種特殊情況已經先回村子裡去了。我雖然明白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但心底裡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我不敢在無人的溶洞中多做停留,背起幾乎要耗竭的水肺一口氣潛了出去。可等我浮出水面之後,發覺外頭已經大大不同了。祠堂的牆壁和屋頂統統消失不見,連周圍的民居也不見蹤影。我能看到的只剩一棵紅棗樹,那一棵原本種在村中高地上的望風樹,幾乎算得上是村中最高的東西。」


  聽了他的描述,我瞪大了雙眼問:「你是說,在你下水的這段時間內,村子被淹了?」


  「不是被淹,是下沉了。瘋狗村有一大半的地方都被碧湖取代。我游了半天才碰到了陸地。一上岸就看見滿地狼藉,到處都是一幅逃荒過後的慘淡模樣。」


  聽了白眼翁的描述,我們大致明白了瘋狗村消失的經過。他說當日從湖底出來,已經是傍晚時候,村子裡落魄狼藉,找不到一個人。他尋思著村裡的人可能是逃難去了,就順著記憶來到了碼頭邊上,可村裡頭的漁船都好好地靠在水邊上。他打算上船去看看,才走了兩步就被什麼東西給絆住了,低頭一瞧,居然是一隻從草叢裡伸出來的人手。他撥開了草叢,發現裡頭躺著一個人,翻過一看,竟然是從溶洞裡消失了的貝大海。他此刻臉色發紫,全身的血管都凸了出來,彷彿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白眼翁上前去扶他,發現他渾身滾燙,燒得嚇人。這時從村子方向傳來嘩嘩的流水聲,白眼翁感覺到地面在激烈地晃動,腳底下不斷有清水在往上頭湧動。他哪敢再等,立刻架起貝大海上了一艘就近的漁船。


  「我們才一上船,海嘯一樣的浪頭就從村子的方向撲了過來。我平生第一次見到陸地上平地起浪,整艘船一下子被洪水打了出去。我對駕駛漁船的事又不熟悉,擺弄了好一會兒總算把漁船駛進了撫仙湖。那之後我開船靠了岸,帶著貝大海逃進了離撫仙湖最近的一處苗寨。我記得他們的土司好像叫做殺狼的,對我們十分照顧。可貝大海的病情十分嚴重,每天除了說胡話之外還不斷地吐青魚出來,嚇得寨子裡的人不敢靠近。那個土司剛剛上任,在苗寨裡並沒有什麼威信。他得知我是瘋狗村的神巫之後,就請我為他作法施藥想要在百姓心中立威。他還答應只要我能幫他坐穩大土司的位置,就幫我將貝大海送到城裡,去找有洋大夫的大醫院治療。下蠱這種事情我只有理論經驗,從未在活人身上試過。可眼看著貝大海一天衰過一天,我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何況,我還打算借助土司的力量回大孤島上去尋找倖存者。說起來真是作孽,我用藥的功夫並不嫻熟,他先後抓了好幾個人來給我試,結果都慘不忍睹。我枉害了幾條人命之後總算是找到了一種能控制人心神的蟲子,只要將它按比例注入人體就能控制人的行動,減小用量之後,自然能產生威懾力。我幫他在村中的幾處水源裡都下了蠱。他也沒有食言,在我試藥的幾天就先行派人將貝大海送去了江城。我忙完寨子裡的事,立刻帶人乘船回到了大孤島。」


  「那時節大水早就已經退了,只是我們的村子已經被完全淹沒,成了一片碧湖,連山頭的棗樹都消失不見了。我在島上待了三四天的工夫,最後還是沒有找到倖存者,只好垂頭喪氣回到了苗寨。大土司的意思是叫我留在寨中為他辦事,可我心裡還掛念著貝大海的病情,便將此事推脫再三。他拗不過我,於是差人備足旅費和乾糧,送我去江城探望貝大海。等我到了醫院,發現他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惡化了。他在彌留之際對我說那天在溶洞裡,張大仙向他盤問了許多關於瘋狗村的事情,隨後又騙他說此地陰氣太重不宜久留,問他想不想回村裡去。他自然是一百個一千個點頭。張大仙叫他吃了一種丹藥騙說有助於人在水中閉氣的功效。他問大仙為何早不拿出來用。張大仙回答說這是珍貴的藥材,只有大海這樣的有緣人才有機會服用。貝大海被他唬得心花怒放。兩人回到村子之後,將底下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遍。張大仙說神巫一個人在下邊十二分的危險,他要去西官樓裡取一些必要的法器再下水相助。村子當然不答應讓外人進西宮樓。可張大仙義正詞嚴,說現在是關鍵時刻,大傢伙都是外行,只有他是修道之人,懂得施法救人之術,能助神巫一臂之力。貝大海因為之前受他蠱惑也跟著吹噓起張大仙的法力。恰逢祠堂裡的水位再次上漲,大傢伙已經開始商量著逃命的事情,於是只得默許張大仙進了神巫居住的官樓裡頭。」


  「哎呀呀,你們的覺悟實在太低了。遭賊惦記了吧,我開頭一聽就知道那個什麼狗屁大仙不是個好鳥。怎麼著,他是衝著你師父收的那些個寶貝去的吧?」胖子得意地蹺起了二郎腿向白眼翁示威。


  我只好再次提醒他,老人家是看不見他這個熊德行的。然後我又轉頭問白眼翁:「那個張大仙費盡了心思就是為了偷你們收藏的毒蠱?」


  老人家艱難地點了點頭:「不錯,貝大海覺得他是個能人,一門心思想與他結交,所以一直跟在他身後。他原以為張大仙是真心要幫忙,不料一路尾隨,卻發現此人捲了西官樓裡頭的東西之後,立刻背著大伙逃到了碼頭上。當時張大仙已經上了他那艘小艇,貝大海想要找人攔他已經來不及,索性豁出去了,想當面喝住這個膽大包天的老賊頭。人家既然敢做這個買賣,準備當然是做足了。貝大海說那個老賊冷笑了一聲,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頓時渾身如同被火燒過了一樣,疼得滿地打滾,眼睜睜地看著賊人駕船離去。他在恍惚間似乎聽見了水流聲,還有村人呼救的聲音,可他最後堅持不住,一下子昏死過去,直到我出現,才鉚足了力氣呼救。」


  原先聽白眼翁講述整件事情的時候,只覺得那個張大仙出現得太過突元,如神兵天降一般為他們解圍。此刻再一想,這人分明就是小孤島事件的幕後真兇。他獨自出演了一出陌路英雄的大戲,叫白眼翁先是對他感恩戴德,隨後又以世外高人的身份介入到瘋狗村下沉的事件中。看樣子,定海珠與失蹤的三個人都落在了他手裡。只是不知道他千辛萬苦演了這麼一圈,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是單純覬覦苗家所藏的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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