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十三章 潛山鬼話
壁畫中的天狗吃月、帶有樹皮面具的幹屍、仙墩湖下的古墓、玉棺中被抽腸的死人,對於那座山陵,我僅有這些模糊不清的認識,如果能夠進入地宮,我相信會有驚人的發現,一路穿過草鞋嶺旱洞,順利得有些出人預料,山洞到處有,一個洞一個樣,然而在倒鬥高手看來,不論山裏的洞穴如何千奇百怪,總不外乎十八種格局,按風水形勢合稱「山中十八孔」,各有各的走法,我早聽瞎爺說過,也在二老道的《陰陽寶笈》中看到過,要走出黃巢洞並不費力,過午時分,抵達草鞋嶺南側,三面都是肋生雙翅也飛不上去的險峰,在這群山環繞之下,370公頃的湖面開闊平靜,岸邊全是蘆葦蕩子,遠處有薄霧,望過去白茫茫的一片,當年這仙墩湖的水位,要比現在高得多,那時湖水一直通到嶺下的魚哭洞,魚哭洞也未必真有魚神,那種傳說全無根據,古代人晚上吃飽飯沒事幹,除了生孩子,就剩下胡思亂想講故事了,四大名著都是這麼攢出來的,不過熊耳山真是中原龍脈上的一處寶穴,如今退水之處多已變為濕地,野雁野鴨出沒其中。

大煙碟兒做高瞻遠矚狀眺望水面:「仙墩湖下的古墓準在那邊,我都望到地宮中的寶氣了!」

我說:「先別提那個了,咱們疏忽了一件頂要緊的事,怎麼進仙墩湖?」

大煙碟兒和厚臉皮一聽全傻眼了,居然沒想到仙墩四面是水,不借助載具無法渡過湖面,直接遊過去也不大可能,一來要攜帶鎬鏟繩索幹糧電燈睡囊,背包裏的份量不輕,到水裏便會沉底,二來聽說湖底下有殭屍,那是許多臉上有樹皮面具的死人,我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直接下去。三個人合計了一番,決定從湖邊的槍馬山下過去,先繞至雞鳴蕩,聽說常有山民在那片蘆葦蕩中掏野鴨蛋,或許能找到渡水的木筏或槽船。

出門帶的幹糧有限,路上多耽擱一天,挖盜洞的時間便少一天,訂下計劃,立刻找路繞行,當年仙墩湖水深之時,可能真是無路可走,水位下降之後,與槍馬山接壤的湖泊邊緣,形成了百餘米寬的蘆葦叢,我們經過山下的濕地往南走,落日之前來到雞鳴蕩,那一帶蘆葦更是茂密,波光蕩漾,野雁鳴叫,陣陣秋風吹過,蘆絮像飛雪一般漫天飄舞,景色宛如風景油畫,可是我在來此之前,聽到過許多仙墩湖有古墓殭屍的傳說,總覺得平靜的湖面下,蘊藏著無窮的詭秘。

雞鳴蕩僅有一條算不上路的路,兩旁儘是泥沼,我們運氣不錯,沿路進去,不久便在蕩子裏找到三條槽船,其中兩條朽爛滲水,其餘一條還算完好,所謂槽船,是在合抱粗的圓木上掏出空槽,坐得下兩三個人,借助木槳,可以用來渡水。大煙碟兒見暮靄蒼茫,說道:「不如在蕩子裏好好歇一晚,明天一早就去挖仙墩湖下的古墓。」

我們也是走不動了,在蘆葦叢裏找快幹燥的地方坐下來,啃幾快幹麵餅子充飢。

厚臉皮抱怨這餅子硬得能把牙崩了,他說:「野味裏最好吃的是獺,我前兩年在西北當兵,開車跑長途,也是吃不上喝不上,如果能在沙土窩子裏捉到幾隻旱獺,那可解饞了,旱獺那家夥胖墩墩肉乎乎的,架火上一烤吱吱冒油啊。」

大煙碟兒好像也吃過獺,贊同地說道:「嗯……味道和果子狸有幾分相似,不過吃獺講究時令,驚蟄以後獺的兩腋之下發臭,那時是不能吃的。」

我說:「你們倆怎麼什麼玩意兒都吃?獺這東西,手腳長得和人一樣,烤熟了豈不像是烤人?再說旱獺很機警,一個洞有好幾個出口,不容易逮。」

厚臉皮說:「一聽你這話就是個外行,旱獺專吃草根,被它啃過的地方寸草不生,你吃它等於除害,而且獺洞一般是兩個出口,你隻要找準兩個出口的位置,用煙倒嗆一個洞口,再拎了棍棒守住另外一個洞口,一逮一個準,有狗的話更簡單,那都不用你自己動手,下次有機會到西北,我讓你們倆吃夠了旱獺,今天隻好先啃幹麵餅子了,對了,咱們為何不打兩隻野鴨子嘗嘗?」

我和大煙碟兒經他提醒,都覺得這主意不錯,真該打打牙祭了,當即扔下硬邦邦的幹糧,躡手躡腳地在雞鳴蕩裏四處找,卻是鴨毛雁翎也沒尋得半根,忽見前邊的一片蘆葦輕輕晃動,顯然有東西在動,我摸過去悄悄撥開蘆葦往裏看,頓時吃了一驚,險些叫出聲來。

我立刻摀住自己的嘴,伏低了身子,大氣兒也不敢出上一口,又打個手勢,讓厚臉皮和大煙碟兒也趴下,原來那片蘆葦後頭,站著十幾個人,帶頭的是個矮胖矮胖的一個肉墩子,四十來歲,五短身材,腦袋比常人大出兩號,大嘴岔子,小瞇縫眼,不管到什麼時候,臉上也是陰陽怪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單看這身量,如同廟裏彌來佛的塑像活了一般。

我和大煙碟兒都認識此人,他本名叫黃三,大夥管他叫黃佛爺,鬼市上的一霸,年輕時不過是個賣油炸鬼兒的小販,近幾年在山裏挖墳掘墓發了橫財,久聞黃佛爺這個人沒什麼本事,全靠心黑手狠,跟他混的也都是些亡命徒,求財不求義,他當初經常來求瞎爺指點哪有古墓,瞎爺不待見他,接連吃了幾次閉門羹,也就很少再上門了,我幾乎從沒和他打過交道。

我想不到會在雞鳴蕩裏遇上黃佛爺,那倆人跟在我身後,也見到了蘆葦叢後的情形,驚詫之餘,誰都不敢出聲,黃佛爺和他的手下,大多帶著土銃獵槍,或長或短,其中幾個人身後的背包裏塞滿了土製炸藥,當地山民有打雁打野鴨子的傳統,隻要肯出錢,想找幾條獵槍土銃不難,那些炸藥大概也是從附近黑礦上高價購得,膽子未免太大了。

我心想:「早聽說黃佛爺是武裝盜墓團夥的頭子,果然不假,這是要用炸藥去炸熊耳山古墓?」

隻聽那夥人當中一個水蛇腰漢子說道:「已經有了古墓的地圖,還用得著嚮導帶路嗎?」

另一個刀疤臉漢子說:「咱們手裏哪有地圖?湖上隨時會出現大霧,沒個當地人引路可不穩妥。」

水蛇腰嘿嘿一笑,說道:「你是有所不知,有個叫大煙碟兒的傻鳥,拿著幾百年前傳下陰陽枕,四處找能人掏裏邊的古墓地圖,想拿出地圖又不想把枕頭搞壞,以為好事全成他的了?這件事讓咱們的佛爺聽說了,要蒙那個傻鳥還不跟玩似的,佛爺吩咐我取地圖的時候順手留下一張影底,大煙碟兒那傻鳥是做夢也想不到。」

刀疤臉聽完挑起大拇指,狠拍黃佛爺的馬屁:「高,實在是高,兄弟是心服口服外帶佩服。」

黃佛爺哼了一聲,說道:「大煙碟兒傻鳥一個,他也不問問自己是什麼出身,憑他這種傻鳥怎麼挖得開熊耳山古墓?」

我和厚臉皮聽那夥人一口一個傻鳥的說著,心裏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隻見大煙碟兒臉上白一陣青一真,又是慚愧又是憤恨,恨不得一頭紮土裏,心中早將黃佛爺的祖宗八代都罵遍了,那也不敢出聲,他清楚撞到這夥人手中得不了好。

天色已黑,我們躲在雞鳴蕩蘆葦叢中不敢稍動,隻聽黃佛爺說道:「咱們手中是明朝末年前留下的地圖了,也不知到如今有多大變化,暫時先留著這倆人帶路。」

這時我聽到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求告道:「你們放過俺吧,俺家遠在老界嶺,從來沒進過仙墩湖呀,最多隻到過這雞鳴蕩,今天是這姑娘讓我帶她來畫水鳥,你們抬抬手放俺回去吧,俺家裏有老有小……」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看到的竟是麻驢,還有在火車上遇到的年輕姑娘,聽麻驢這話的意思,那姑娘好像喜歡繪畫,她聽和我麻驢說到了仙墩湖,因此在下了火車之後,找到麻驢當嚮導,來雞鳴蕩寫生,不成想撞在黃佛爺手裏。

黃佛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叫麻驢,你這長相還真對得起這個名字,可你怎麼不早說你沒進過仙墩湖?」說著話突然拽出折疊鏟,一鏟背拍在麻驢臉上,麻驢哎呀一聲翻到在地,口鼻裏全是鮮血,身子不住扭動,卻再也叫不出聲了,黃佛爺又掄起鏟子,朝著麻驢的腦袋狠狠拍了幾下,殺完人面不改色,告訴一眾手下:「早說過讓你們找當地人帶路,偏他媽找來這麼個沒用的傻鳥,趕緊在蕩子裏挖個坑,把人給我埋了。」他手下那些嘍囉都不敢頂撞他,聽了吩咐,忙不疊地在蘆葦蕩濕地上挖坑。水蛇腰問道:「佛爺,還有個妞兒,怎麼處置?」黃佛爺看出他的心思,說:「道兒上的人都迷信,財色不可兼得,可別在女人身上耽誤了正事,等到挖開熊耳山古墓,取出陪葬的金俑,想玩什麼樣的娘們兒不行?」水蛇腰色迷迷地說:「這妞兒美得跟朵花似的,埋了可惜了,我真是捨不得下手,但聽佛爺的準沒錯,咱的事都讓她看到了,留下便是禍根……」

我僅僅聽說過黃佛爺心黑手狠,做事不留餘地,哪想得到他說殺人就殺人,下手又快有狠,事先全無半點徵兆,要不是我們躲在一旁看到,又有誰會知道這蘆葦蕩子裏發生過什麼,有心去救麻驢也已不及,聽這夥人接下來還要活埋那個姑娘,我心中發狠血氣上湧,用胳膊肘輕輕一撞厚臉皮,對他使個眼色,厚臉皮心領神會,我們倆人各握兩把泥土,一聲不響地躥出蘆葦叢,二話不說對這那夥人劈面撒出,那夥人毫無防備,多數人讓泥沙迷了眼,其餘的幾個也都懵了,不知道出了什麼情況。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折疊鏟,一鏟拍到黃佛爺的大肉腦袋上,打得他頭破血流,抱頭捂眼連聲慘叫。厚臉皮則對準水蛇腰小腹使勁踹了一腳。水蛇腰口吐鮮血,哀嚎聲中倒地不起。我們倆趁亂拽起那姑娘,返身往回跑,同時招呼大煙碟兒快逃。

我邊跑邊對大煙碟兒說:「我替你報了仇,那一鏟子沒拍死黃佛爺就算便宜他了。」

大煙碟兒剛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喉頭卻似被哽住了,隻擠出兩個字:「牛逼!」

此時已聽到身後的黃佛爺等人在叫罵聲中追趕而來,四個人不敢稍有停留,在月下的蘆葦叢中一路飛奔,也顧不上衣服被刮破了口子,一直跑到放置槽船的地方,雞鳴蕩隻有一條路,隻好推動槽船下水,我想起土槍落在蘆葦蕩中了,也沒法回去拿,我們拚命用鏟子划水,將槽船駛向湖心。

黃佛爺帶領手下剛到雞鳴蕩,暫時沒有槽船可以下水,也不熟悉路徑方向,我們將槽船划出幾百米,藉著夜霧的掩護,已然脫險,放慢了划水的速度,按著羅盤指出的方位不停往北行駛,幾百公頃的湖面開闊有霧,要找一個土墩子,怕也不太容易。

大煙碟兒見那姑娘臉色很白,認為她是嚇壞了,說道:「沒事了妹妹,你見了我們哥兒仨,算是見著親人了,黃佛爺那個傻鳥再怎麼狠,還不是讓我兄弟一鏟子拍地上了,都不用我出手,我要出了手,往後江湖上就沒他黃佛爺這號人物了,別看你哥哥我身子闆單薄,秤砣雖小壓千斤,功夫在這呢,那什麼……該怎麼稱呼你?」

那姑娘一雙大眼,像霜夜的星星一樣亮,臉上還帶著淚痕,輕聲說道:「我姓田,叫田慕青。」

大煙碟兒說:「你叫我碟兒哥就行,這倆都是我兄弟,皮戰鬥和白勝利,你是怎麼遇上黃佛爺那個傻鳥的?」

田慕青簡單說了經過,和我想到的幾乎一樣,她是美院的實習老師,在火車上無意間聽麻驢說了些仙墩湖的事,也想來看看,下車之後跟麻驢打聽路,要到湖邊拍些照片帶回去做素材,麻驢打算掙點外快,答應給田慕青當帶路,但得先回家交代些事,結果耽擱到今天才來,否則也不會遇到黃佛爺那夥人,田慕青說到連累麻驢死在雞鳴蕩,又是一陣傷心。

我說:「原本怪不得你,要不是我在火車上問麻驢仙墩湖的事情,你也不會聽到,那就不會讓他帶你來了。」

大煙碟兒道:「說到底這都是命,黃佛爺那個傻鳥也真是活膩了,說殺人就殺人,當他媽這是什麼年頭?」他剛被黃佛爺那夥人叫了許多遍傻鳥,心裏有氣,此時他也是一口一個傻鳥地罵著,隻恐虧本。

厚臉皮不認識黃佛爺,問我那夥人是什麼來路?拿人命不當人命,是豫西的趟將不成?

我說:「黃佛爺是胡同串子出身,祖宗八輩全是賣油炸鬼兒的,他自己也賣過,有一年拿刀捅了人,發配到大西北勞改了八年,在勞改農場認識了一個綽號叫啞巴成子的慣犯,聽說那個人是個啞巴,很會使炸藥,他們倆人被釋放之後,聚起一夥要錢不要命的手下,專做掏墳掘墓的勾當……」

說話間,大霧越來越濃,天上的月光照不下來,水面之上靜得出奇,偶有尺許長的青鱗大魚躍出換氣,發出一些聲響。

厚臉皮從背包裏拿出手電筒照明,四下裏都是霧茫茫的,沒有羅盤可分不出東西南北。

想必是「草鞋嶺、槍馬山、雞籠山」三道屏障,擋住了水氣,使湖面上的雲霧持久不散。

我對大煙碟兒說:「要想讓仙墩湖上的大霧散開,除非是下場大雨……」話剛說到一半,便聽到後面的霧中有人說話,側耳一聽,竟是黃佛爺手下的武裝盜墓團夥,他們不知怎麼在雞鳴蕩找到槽船度渡水,居然這麼快就跟了上來。

我問田慕青:「黃佛爺手下總共有多少人?」

田慕青說:「加上他,總共十七個人。」

厚臉皮說:「土槍都落在蘆葦蕩子裏了,如果空著兩手讓那夥人追上,可要變成活靶子了!」

我說:「好在有霧,十米之外不會被發現,咱們隻管划水,誰也別出聲,離黃佛爺越遠越好。」

大煙碟兒道:「正……正該如此,雞蛋不能碰石頭!」

田慕青跟著幫手,四個人再也不發一言,低著頭用鏟子和木槳撥水,誰劃累了便歇一陣,卻始終甩不掉黃佛爺那夥人,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的過去,不知已在霧中行出多遠,突然撞到一個墳丘形的土墩,沒想到湖面上有這麼大的霧,居然也找得到這個土墩子,看來時運一到,瞎貓都能撞上死耗子。

關於仙墩湖下的古塚,相關傳說數不勝數,有人說是古墓,有人說是古塚,還有人說那是個山陵,同樣是埋死人的地方,分別卻不笑,帝王為陵,王侯顯貴為墓,普通人是墳,隻能肯定是熊耳山裏第一大的墓穴,封土堆高大無比,據說裏面廊道縱橫,地宮規模奇大,卻不知埋的是何等人物,因此說是陵的也有,說是墓的也有,但這座古墓下面是處潛山,千百年前發生過劇烈沉降,古墓沉到了水下,每當大旱之年,覆鬥形的封土堆會在湖面上露出一部分,民間稱其為仙墩,湖就叫仙墩湖,面積根據春秋泛漲存在變化,大約在300-400公頃之間,實在是不小,半夜時分,四下裏儘是霧濛濛的,能見度僅有十米左右,能遇到這個土墩子的機會非常渺茫,它卻偏偏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暗覺此事蹊蹺,但大煙碟兒和厚臉皮已拿著手電筒,爬到土墩子上查看。

田慕青忽然問道:「你們不也是來找熊耳山古墓?」

我心想田慕青在火車上,曾聽我說和麻驢說起這座古墓,卻未必知道我們是來盜墓取寶的,不過聽她說話有條有理,也是個心明眼亮的人,我們的勾當一定瞞不住她,盡早把話說明白了為好,我就對她說:「熊耳山古墓擅動龍脈,緻使黃河奪淮,淹死軍民無數,我們來此盜墓,也是為天下蒼生著想,再說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實不忍心看到那些奇珍異寶,埋在古墓中與泥塵同朽,不像黃佛爺,他們那夥人與悍匪無異,我們可是盜亦有道,如同當年的摸金校尉一樣,摸金校尉你聽說過沒有,那是咱窮人的隊伍。」

田慕青坐在我對面,彼此呼吸可聞,茫茫大霧中,我根本看不見她的樣子,又如遠在天邊,她一言不發,隻是低著頭聽我說話。

我剛要問她,大煙碟兒和厚臉皮已探路回來,又聽到黃佛爺那夥人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了過來。

大煙碟兒心中發慌,壓低聲說道:「真他媽邪門兒,起這等大霧還能找過來?」

我告訴大煙碟兒,以前聽說過黃佛爺手下有個嘍囉是狗鼻子,那鼻子比狗還靈,你在他面前站一會兒,他就能在好幾裏地之外找出你,真是這樣的話,跑到哪也別想甩開那夥人。

大煙碟兒吃驚地說:「那可麻煩了,好在這土墩子大了去了,咱們先上去找地方躲一躲。」

我心知情況兇險已極,黃佛爺那夥人不會讓我們活著逃走,聽大煙碟兒說那土墩子很大,卻不免奇怪,但形勢緊迫,不容再想。

我們見土墩子上有窟窿,裏面積滿了泥土,便將槽船推進去,隨即登上土坡。

大煙碟用手電筒照向前邊,說道:「你瞧瞧,土墩子是不是太大了?」

我定睛一看,前方起起伏伏,也有幾個大小相似的土墩,遠處的霧中應該還有更多,在熊耳山古墓的傳說中,當中有一座大墳,周圍是纍纍丘塚,我們見到的這幾個土墩,似乎就是那些墳頭,但用山鎬往下刨下去,尺許深的泥土覆著一層布紋古瓦,又好像都是房屋。

很多年前,也許有一個村子下陷為湖,近些年水位下降之後,才使村中房舍的屋頂露出來,望過去如同一個個墳頭,或許那些帶有樹皮面具的死人,正是湖陷時淹死的村民。

大煙碟兒用力拽著我的胳膊說:「兄弟別看了,黃佛爺那傻鳥追上來了,快走快走!」

我正看得入神,忙說:「哥哥你別使那麼大勁生拉硬拽行不行,我這也是爹娘生養的,拽掉了可配不到原裝的了……」當即加快腳步,跟著大煙碟兒等人,在高低起伏的屋頂上繼續往前走,地勢緩緩上升,行到百步之外,村中的道路已在湖面之上,不過道路房屋都讓泥土掩蓋,僅有輪廓,看來與荒墳古塚並無兩樣,走到村子中間,一座大土山出現在面前,大得不見盡頭,上邊全在雲霧裏,看不到有多高,感覺像土築的城垣,可能土層下是石頭,外邊有封土,又在水下積淤了許多泥沙,顯得像個大土堆,熊耳山古墓指的正是這裏。

土山南端有一部分凹了進去,手電筒的光束穿過霧氣,剛好照到凸洞部頂端,高約五六米,我們用山鎬和鏟子刮了幾下,土層中是兩扇厚重的石門,嵌有鏽蝕的銅環,陰刻的圖案依然可辨。

黃佛爺等人隨時都會追到,我們清楚沒機會挖開熊耳山古墓了,可惜煮熟的鴨子又飛了,看兩眼便想走。

厚臉皮卻不甘心,上前使勁推那墓門,沒想到一推之下,地宮大門竟緩緩向內移動了寸許,塵土哧哧落下。

我和大煙碟兒面面相覷,均是說不出的詫異,厚臉皮看著自己的手,也驚得呆住了。

我腦中冒出一個念頭:「地宮石門下多半有滑槽,要不然來多少人也別想推得動,那麼這就是處群葬型古墓,有多個棺槨分先後放進地宮,在徹底封閉前沉到了仙墩湖下。」

我們四個人合力上前再推,墓門轟然洞開,並沒有太重的晦氣,我用手電筒往裏照了一照,地宮大門下是道凹槽,磨損痕跡極重,好像開合過很多次,已逾兩千年,仍可推動自如,但隻能從外側推開,在裏面無法推動,地宮裏陰森漆黑,半點聲息也沒有。

驚愕之餘,我突然發覺黃佛爺等人的腳步聲已到了幾十步開外,那些悍匪帶著槍支和炸藥,讓他們撞見就是個死,眾人迫於無奈,隻好先躲進地宮,推攏石門,又將一支山鎬的鎬頭卡在凹槽中,從內側頂死了地宮石門,即便黃佛爺命其手下使用炸藥破壞石門,也不是一時半會兒所能做到。

田慕青說:「古墓沒有活路,黃佛爺那夥人總能進來,咱們卻出不去了。」

我說:「我們能挖進來盜墓取寶,當然也能挖出去,況且墓道很深,又有活氣,空間應該很大,沒準是在山腹裏,不至於無路可走。」

大煙碟兒說:「地宮裏陰氣重,我看躲到深處,黃佛爺那個傻鳥的手下就別想找到咱們了。」

厚臉皮說:「最好搶在那夥人頭裏開棺取寶,讓他們狗咬尿泡撲個空,那他奶奶的才叫解氣。」

我說:「這地方太大了,可能有不少棺槨,憑咱們幾個人,能帶得走多少東西?」

厚臉皮說:「什麼值錢拿什麼,以損人不利己為原則,拿不走的也不能落在那夥人手裏。」

我們準備往墓道深處走,穿過黃巢洞的時候,提前做了幾根火把,走到這裏還有沒用完的,大煙碟兒他從背包裏取出兩根,一來可以用來照明道路驅避蛇蟲,二來便於得知有沒有活氣兒,倘若火把突然滅掉,那就說明有積鬱不散的陰氣,自從有電燈以來,許多沒經驗的盜墓者不再使用火燭,每年都聽說有人為此悶死在盜洞中,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有時墳窟窿和棺材中的陰氣遇到火,會爆出白焰,別說能把盜墓賊燒死,磚牆也能燒透,隻是這種情況非常少見,撞上了隻好自認倒黴。

我先接過一根火把點起來,漆黑的墓道中立時一亮,卻見那三個人都瞪大了眼望著我。

一怔之下,我已明白他們不是在看我,而是瞪眼往我身後看,我身後有什麼東西?

我讓那三個人這麼一看,覺得脊樑根兒嗖嗖的冒涼風,我做好了隨時跳開躲避的準備,轉身看過去,隻見那墓道壁畫中有張白乎乎的臉,說頭大如鬥,這張臉也有那麼大,方面大耳,唇上有兩撇細長的鬍子,神情詭異,人面而虎身,尾巴是九條蛇,以雲氣為襯,在黑暗中看到好不駭人。

厚臉皮說道:「墓主人的臉就長這樣,跟我想的可不大一樣。」

我說:「那是古代傳說中崑崙山上吃人的神獸,放在這裏鎮守墓門,動也不會動,嚇唬得了誰呢?」

大煙碟兒道:「從漢代至今,已近兩千年,壁畫卻還這麼鮮豔,地宮裏的寶物想必也是保存完好。」

田慕青道:「你們說這是漢代的壁畫?」

大煙碟兒道:「仙墩湖下是座漢代古墓,漢墓中當然是漢代的壁畫。」

田慕青道:「我以為這是唐畫。」

我心想田慕青是美院的老師,認出唐代壁畫並不出奇,她的看法也和我一緻。

我對大煙碟兒說:「崑崙山上人首虎身的神獸出自漢代傳說,這壁畫卻真是唐代技法的特點。」

大煙碟兒疑惑不解:「怎麼會是唐代古墓?」

我說:「我看墓門上的陰刻圖案,是漢代的不會有錯。」

大煙碟兒道:「那可真是奇了,漢代古墓裏有唐代壁畫?」

我說:「咱們在飛仙村聽到的傳聞,以為這古墓漢代已有,但其實這是個群葬型陵墓,這個地宮開鑿在一座山峰的腹部,從漢代到唐代,不斷有棺槨送進來安葬,直到唐朝發生了陷湖地震,整個山峰沉到了水下,與世隔絕至今。」

大煙碟兒奇道:「從漢代到唐代一千多年,始終有棺槨送進這座地宮,那都是些什麼人?」

我說:「我也不知道,總之有很多地方不對勁兒。」

這地宮的佈置,可謂顛倒乾坤,順逆陰陽,沉陷在湖底千年,地宮裏面卻沒有讓水淹過的痕跡,玉棺金俑、帶著樹皮面具的幹屍、山峰周圍的房屋,到處透出詭秘古怪,在探明墓主身份以前,全都如同湖面的大霧一樣,令人看不透,想不通。

厚臉皮說:「想不明白就別多想,墓主在棺材裏躺著,咱們進去一看自然明白。」

大煙碟兒說:「往裏走可得多加小心了,大夥都跟緊了,半步別離。」

我們點起兩支火把,我和厚臉皮各持一支,另外兩人拿著手電筒,一步一步往墓道深處走,見墓道是鑿在峰腹洞穴中,頭頂齊整,腳下平坦,十幾米外又是一道相同的墓門,眾人走進去,正要回身合攏石門,大煙碟兒忽道「不行,別關這道門!」

我一問才知道,大煙碟兒把他的背包,忘在了墓道裏,當時我們的注意力被壁畫中人面虎身的神獸吸引,又說到那是唐代壁畫,他將背包放在地上取出火把,然後忘了再拿上,那背包裏有幹糧煙草和備用的火把。

大煙碟兒說:「那是當用的東西,我得拿回來……」說話轉身要回去。

我讓大煙碟兒在這等著,把我自己的背包交給他,一手拎著鏟子,一手握著火把,回去幫他找背包,先前跟那三個人一同走過這段墓道,也不覺得怎樣,一個人往回走十餘米,才感到有幾分發怵,這地方陰冷漆黑,灰色的花崗岩牆壁和地面毫無生氣,來至第一道石門近前,在地下找到了背包,隻見來路黑茫茫的,隔了十幾米,已看不到他們在第二道墓門處的光亮,我心裏不免發毛,想趕緊跑回去跟大煙碟兒等人會合,誰知剛一抬腿,身後驀然一聲巨響,碎石崩飛,我被震得撞在墓道牆壁上,兩耳齊鳴,腦子裏嗡嗡作響,體內氣血翻湧,手中的火把也掉在地上滅掉了。

我趴在牆邊,腦子都被震懵了,大概有幾秒鐘失去了意識,等我明白過來,就見黃佛爺那夥人,在瀰漫的硝煙和塵土中走了進來,也都點著火把,但炸開石門使得煙塵四起,一時沒有散盡,墓道又很寬闊,那些盜匪竟沒能發現牆下有人,我碰到掉落在手邊的鐵鏟,當即抄在手裏,跟著站起身來,一聲不吭地混在他們當中,眾人一個個灰頭土臉,煙霧中視線模糊,倒也不容易被人發覺。

我使勁張了張嘴,感覺耳膜沒破,聽力漸複,就聽那個水蛇腰說道:「有咱們這些個忠臣良將輔佐著佛爺,炸開墓門易如反掌,大夥就等著發財吧。」黃佛爺說:「大煙碟兒那幾個傻鳥,當真是跑進這座古墓了?」水蛇腰說:「狗鼻子聞著味兒跟過來的,錯不了,那幾個孫子不想活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佛爺您……您頭上的傷不要緊吧?」黃佛爺哼了一聲,說道:「這算什麼,爺爺練過……」水蛇腰專拍黃佛爺的馬屁,趁機奉承道:「實話告訴您說,我早瞧出來了,吃五穀雜糧的凡人就不可能有您這功夫!」

我見黃佛爺那顆大肉腦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立時想到麻驢死在此人手裏,心裏一股憤恨壓抑不住,在他身後問道:「佛爺,你這腦袋挨得住幾鏟子?」

黃佛爺說:「挨個三五下還不跟玩似的,嗯……你誰呀你?」

我不等黃佛爺轉過頭來看,早握住手中鐵鏟,狠狠往他那個大腦袋上拍下去,這次用力過猛,咣的一聲響,鏟頭都變形了,不過黃佛爺那顆大肉腦袋硬得異於常人,挨了這麼重的一鏟背,腦袋竟然沒碎,那也是傷得不輕,隻聽他撲在地上一聲慘叫:「哎喲……誰他媽又來暗算爺爺?」

黃佛爺手下雖然個個是亡命徒,但儘是烏合之眾,我也是佔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趁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快步跑向第二道墓門,就聽黃佛爺在後面歇斯底裏地招呼手下追趕。

我三步並作兩步跑進第二道墓門,大煙碟兒等人聽到聲響,也知道黃佛爺等人進了古墓,正捏著把汗,見我逃回來,急忙並力推動,欲待合攏墓門,可墓道中火把晃動,群盜已然追到了門前,我們來不及再將第二道墓門關閉,隻好拚命往墓道深處跑,往前還有第三道墓門,我們四個逃進去,墓道至此已是盡頭,再穿過券頂石拱門洞,是地宮大殿,但見四壁砌有墓磚,殿頂和地面也是磚石結構,有石樑石柱支撐,牆角掛滿了落灰,地宮規模不小,但是粗糙而簡陋,更顯得死氣沉沉。

我們以為此地可能隻是前殿,往前應該還有安放墓主棺槨的正殿,快步行至石殿對面,那裏卻沒有通道。

厚臉皮焦躁起來,說道:「黃佛爺那夥人馬上就追到了,前邊又沒路可走,咱跟他們拚命算了,拼一個夠本,拼倆賺一個。」

大煙碟兒驚道:「萬萬不可,那是匹夫之勇,一定要沉住氣。」

我心想:「那夥旱匪有槍有炸藥,我們四個人手裏僅有鏟子和山鎬,過去跟人家拚命,拼掉的也是自己的命,太不划算……」我束手無策之際,抬頭看見殿頂的石樑,忽然靈機一動,覺得如今隻好先到上邊躲一躲了。

我取出繩子交給田慕青,和其餘兩人一個摞一個搭起人梯,讓她當先攀到石樑上放下繩索,我們三人再拽著繩子攀上去,隻是擔心田慕青若是嚇得發抖,也許會從高處掉下來,沒想到她身子輕盈,動作也靈活,更難得遇事鎮定,她當即攀上石樑,我和厚臉皮分別拽著她放落的繩索爬上去,又將大煙碟兒拽到殿樑上,四個人剛伏下身子,黃佛爺一夥人便破門追進了大殿,我們熄滅了火把和手電筒,伏在石樑頂端一動也不敢動,唯恐不小心喘口大氣吹落一片塵土,便會驚動了黃佛爺和他的手下,隻伏在殿頂上無聲無息地向下窺探,身在險境,不覺生出慄慄自危之意,然而接下來大殿中發生的變故,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瀨戶天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