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銅鏡幽靈
我見棺槨中的儺王屍變,與壁畫噩夢中的情形幾乎一樣,不覺一股懼意,從腳底心直湧到頂梁門,直嚇得魂魄飛蕩,再也不敢多看,和那兩個人背起倒地不起的大煙碟兒,轉身跑進暗道,拚命將石門推攏,在崎嶇蜿蜒忽高忽低的通道中不停奔逃,手電筒掉了也顧不上撿起,摸著黑跌跌撞撞跑了許久,聽身後毫無動靜,才停下腳步,三人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心跳得好似要從胸口蹦出來。

我緩過氣來,見四下裏漆黑無光,摸出備用的手電筒,光束先照到厚臉皮。

厚臉皮道:「真他媽刺激,咱們……還沒死嗎?」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再看大煙碟兒臉似白紙,意識全無,情況十分兇險,不免暗暗擔憂,真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怎麼叫三長兩短?棺材放人時是三塊長闆兩快短闆,三長兩短意指快要進棺材了,又尋思:「不知玉棺中的死人是鬼是怪,總之對付不了,能逃出去就逃出去,多活一天便宜一天,不能讓厚臉皮和田慕青也把命陪上。」

我用手電筒照明,讓田慕青拿手帕包好她手上的傷口,那口子割得極深,流了不少血,我心念一動,問道:「你是什麼人?」

田慕青望我了一眼,說道:「你又想說什麼怪話?」

我說:「不是我想說怪話,有些事不太對勁兒,眼見噬金蜘蛛咬死了六名盜匪,可它們到來咱們近前,忽然散開,我當時看到你手上的血滴落在地,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土蜘蛛隨即四散逃開,你是不是有意劃破自己的手?它們為什麼會怕你的血?」

田慕青說:「你想得太多了,我隻是不小心被銅燈割破了手。」

厚臉皮說:「我看他也是嚇傻了,要說出血,大煙碟兒不是也流了一地的血?」

我對田慕青說:「可沒這麼簡單,你孤身一個年輕女子,在火車上聽我和麻驢胡扯了幾句,便來到這片荒山野嶺之中,我看你處變不驚,膽子比大煙碟兒都大得多,總顯得心事重重,隻是很怕地宮中的兩具棺槨,似乎知道不少熊耳山古墓的秘密,可這也隻是我的感覺,直到我看見你割破手掌流出鮮血,嚇退了玉棺中的噬金蜘蛛,更讓我覺得你……」

田慕青說:「你們在黃佛爺那夥盜匪手中救了我,我感激不盡,至於我是什麼人,隨你怎麼說好了。」說到這,她眼眶微紅,幾乎要掉下淚來。

厚臉皮對我說:「正是玩命的時候,你幹嘛把她惹哭了?」他轉頭又對田慕青說:「別搭理這小子,他看電視劇聊齋看得太多,嚇破膽了,做夢都以為會有女鬼來找他。」

我說:「聊齋電視劇裏的女鬼們一個個濃妝豔抹,都跟村姑似的,又有什麼可怕,遠不如小說裏描寫的嚇人。」

厚臉皮道:「聊齋這部電視劇什麼時候改編成小說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沒理會厚臉皮這個無知的問題,對田慕青說:「你哭也沒用,我不可能看走眼,今天的話我要是說錯了半句,我……」

話一出口,我忽然想到前一天,我們在草鞋嶺山館中遇到蛇舅母,虧得棺材中的死屍臉上有樹皮面具,嚇走了蛇舅母,追及原因,還是樹皮面具上的石黃,那東西能避蛇蟲,我們擔心再撞見蛇舅母,便摳下石黃一人揣了一塊,地宮中那些土蜘蛛,說不定是被石黃的氣息逐走,那麼說豈不是錯怪了田慕青?

我話已說出一半,立刻改口道:「說錯了就算我沒說,這不是沒拿你當外人嗎,你我之間,何分彼此,我看此地不可久留,咱們喘幾口氣,還得接著往外逃。」

田慕青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改口,但也沒有責怪之意,我們擔心正殿槨室中的屍怪追上來,稍作喘息,又背起大煙碟兒順著墓道往前走,行至盡頭,是道低矮的石門,從中鑽出去,眼見白霧茫茫,長草掩映,身後是看不到頂的封土堆,竟是走出了地宮,不知什麼時候,湖面消失了,周圍的房屋頂部覆蓋著泥土,如同一個個墳丘。

我們吃驚之餘,也不敢在這鬼氣森森的村子中停留,穿過一片片房屋走到村外。

熊耳山古墓的封土堆露出湖面,當地人稱之為仙墩,我們進去過才知道,那是一座山峰,山峰下的房屋不計其數,是千年前儺民守陵的村子,後來整個地方沉到了湖下,隻有峰頂露出湖面,北側該是草鞋嶺魚哭洞。

此刻往北一走,忽聞雷聲隱隱,天上下起雨來,眼前霧氣稍散,卻見萬木林立,遠方充斥著遙不可知的黑暗。

正值深秋,雨下得又密又急,山裏寒意更甚,讓人難以抵擋,我們身上全都濕透了,一步一挪地走到林邊,望見一株大枯樹下有幾間古屋,裏面黑燈瞎火,卻可避雨,也隻好進去挨到天亮再走,走到門前,看出這片巨宅是就地取材,從山裏開鑿出整齊的條石,內填灰土和石灰,結合粗大木料構建房屋,異常堅固,我們邁步進到頭一間大屋中,隻見四壁空空,牆上也鑿出了凹洞放燈,滿地塵土,常年無人居住,從裏到外有股受潮的黴味,混合著木頭的腐氣,格外難聞。

我們將背包放下,找地方讓大煙碟兒躺下,又用石頭堵住了門,厚臉皮包裏還有一捆蠟燭,他在屋角點了一根。

我看大煙碟兒昏昏沉沉,但呼吸平穩,稍覺放心,摸出兩支煙,跟厚臉皮在蠟燭上對個火,倚牆坐下狠狠吸了兩口,回想先前在地宮中的所見所遇,捏著煙的手還在發抖。

厚臉皮翻看大煙碟兒的地圖,問道:「你瞧瞧,地圖上怎麼沒有這地方?」

我說:「咱們出了地宮一直往北走,北邊應該是魚哭洞,可來時怎麼沒見有這麼多林木?當真是邪門,鬼地方又是雨又是霧,怕要等到天亮才能看明位置,但願別再出事了。」

厚臉皮說:「都出了熊耳山古墓,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咱這趟雖然得了鹿首步搖冠和一條玉帶,可也真夠不順的,下次再出來得先看皇曆,千萬別挑不宜動土的日子下手。」

我說:「你真是個棒槌,動土那是指遷墳下棺,跟倒鬥的有什麼相幹?盜墓取寶有看皇曆下手的嗎?吃倒鬥這碗飯,主要是膽大不信邪,講究個百無禁忌,當然也有些盜墓賊迷信,但是不看皇曆,他們要聽出語。」

厚臉皮說:「出語?怎麼個講法?」

我說:「好比是江湖上圖綵頭的話,也有點像過年的習俗,大年初一頭一天,出門聽到別人對他說的頭一句話,在舊時的迷信觀念中,這句話裏邊帶出吉兇,能主接下來一年的徵兆,我瞎爺活著的時候,就特別信這個,他大年三十晚上吃過飯,一個人燒完香沒事幹,四更不到就溜躂到外邊聽出語,卻也不是自己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得問祖師爺,祖師爺的牌位又不會說話,那就拿個勺子,放在祖師牌位前轉,勺柄轉到哪個方向就往哪走,轉到東邊,瞎爺便出門往東走,東面是死胡同,不得不回來,回到家再轉一次勺子,請祖師爺重新指點,這次轉到了北邊,他出門往北,北邊正好住著個要飯的,大年三十要飯的都不出去討飯,肚子裏沒食,睡得早起得也早,四更天起來撒尿,瞎爺聽見水響,他就高興了,非說水是財,徵兆奇佳,這一年裏準能收來好東西,不出門的話,五更放炮接財神,聽見炮聲同樣是好兆頭,瞎爺對此事迷信甚深,準不準我也不好說,反正我不太信。」

我終究不放心這幾間地圖上沒有的大屋,跟厚臉皮說了幾句話,又覺得身上越來越冷,就讓他和田慕青留下照看大煙碟兒,我到裏屋找些生火的東西。

田慕青冷得發抖,她在這陰森的大屋中坐不住,想跟我同去。

我想一想,應允了,背上獵槍,握著手電筒,分給田慕青一枝蠟燭,推門進了第二間大屋,這屋子裏面更大,六柱五梁,石柱下為覆盆式柱礎,有如殿堂一般,當中幾尊泥像早已倒塌,抹著石灰面的牆上全是壁畫,色彩暗淡,但是還能看出大緻輪廓。

我頓口無言,怔了半晌,說道:「土地爺掏耳朵崴泥了,這大屋有可能是供著儺神的廟堂。」

田慕青駭然道:「原來咱們還沒走出熊耳山古墓周圍的村子。」

我說:「可真是怪了,這裏怎麼沒有讓湖水淹沒過的痕跡?」

田慕青說:「從壁畫中也許能看出這裏是不是儺廟……」說著話,她點起蠟燭,拭去壁上的灰塵,舉頭望向那些壁畫。

我也想看個究竟,忽然感到一陣陰冷,肌膚起栗,不是古廟裏秋雨潮濕的冷,而是身上沒來由地起了層雞皮疙瘩。

我心說:「這屋裏有什麼?」用手電筒四下一照,隻見第三間屋的木門半掩,門縫中露出一張小孩的臉,是個不過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躲在裏屋往外窺視,兩隻大眼一眨一眨的十分靈活,她的臉被手電筒的光柱照到,立即悄無聲息地縮進了黑暗中。

我心下駭異:「深山老林的古屋裏為什麼有個小女孩?是附近山民家的孩子?」當即快步走過去,伸手推開屋門,這是最裏面的第三間大屋,同外邊兩間屋子一樣,地面塵埃久積,壁上也有灰網,但是眼前看不到半個鞋印。

田慕青問道:「你怎麼了,站在那發呆?」

我指著門口說:「你沒看見……這裏……」

田慕青見狀,用手電筒往廟堂中照去,說道:「裏面什麼也沒有,你看見什麼了?」

我心想那小女孩說沒就沒了,此刻口說無憑,如何能讓人信,就說:「我看裏屋壁上有神龕,這幾間大屋真是廟堂。」

田慕青說:「神龕?看你剛才神色古怪,我還以為你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

我暗中留意四周,嘴裏卻說:「沒有的事,廟堂之中不會有鬼。」

我轉過頭,正好看見田慕青拭去灰土露出的一片壁畫,畫中繪一女子形象,身姿曼妙,雖然色彩消退,面目模糊,但絕不是儺教壁畫中常見的神頭鬼臉,我心裏一動,說道:「此地也不見得是儺廟。」

田慕青說:「廟堂中才有泥像和壁畫,你認為不是拜儺神的地方嗎?」

我說:「熊耳山有座古剎法華寺,據說古剎壁畫中有位美女繪像,堪稱舉世無雙,咱們莫非到了法華寺……」

可隨即一想不對,熊耳山綿延百裏,法華寺和草鞋嶺仙墩湖離得很遠,群山阻隔,怎可能這麼快就到,況且這幾間大屋是用條石構建,並非古剎寺廟華麗的殿閣佈局,還是儺神廟的可能更大,隻是很少在儺神壁畫中看到不帶樹皮面具的正常人。

田慕青卻對我提到壁畫中女菩薩繪像之事感到好奇,問道:「法華寺壁畫中為什麼會有美貌女子?畫中之人真有那麼美?」

我心想:「田慕青畢竟是對繪畫感興趣,何況一個女人當面聽別人說另一個女人長得美,那也是沒有不嫉妒的。」隻好告訴她:「宋代皇帝崇信佛教,下旨在熊耳山造法華寺,要在寶殿中繪製壁畫,當時東京汴梁有位首屈一指的老畫匠,雖然身體多病,仍被強行征來,老畫匠的女兒不放心父親,女扮男裝跟到熊耳山,混在工匠中照顧父親,平時幫別的工匠們洗衣服燒飯什麼活都幹,無一人不喜愛她,寶殿壁畫中要有菩薩形象,可怎麼也畫不出來,畫出來女子形象美是美了,卻脫不開世俗之氣,朝廷派來的監工眼見誤了工期,大發雷霆,命人狠抽畫匠們鞭子,老畫匠也在其中,挨了鞭刑定然難以活命,這時老畫匠的女兒挺身而出,願意替父親承受重刑,誰知監工早看出她容貌美麗,是女扮男裝,就逼著她脫光衣服挨鞭子,那姑娘心知無幸,回頭望了父親和眾畫匠一眼,輕輕一笑,縱身跳進了燒鑄銅佛的鐵水中,頃刻間化做一團白雲升上天空,但她的形貌神態,卻永遠在了眾畫匠的腦海中,不知不覺將她繪成壁畫中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所以法華寺壁畫中的菩薩形象,遠勝其他廟宇,可惜那壁畫也因年代久遠色彩消褪,不複當年之觀。」

田慕青聽罷歎了口氣,悵然若失,良久無語。

我卻沒有替古人擔憂的心思,何況這一聽便是前人捏造的故事,老畫匠的女兒扮成男裝也不扮得像一些,在臉上抹點灰什麼的,真是笨到她姥姥家去了。

我一邊說話一邊抹去牆上的灰土,藉著燭火觀看廟堂中的壁畫,東側壁畫有的脫落,有的模糊,內容殘缺不全,隻有幾個女子的身形輪廓,身後有些童男童女,或持劍或捧鏡,看不出什麼名堂,西側壁畫保留得相對完好,壁畫有如橫幅長卷,可以看到當中一座山峰,高可入雲,山腹裏的宮殿半隱半現,周圍是密密麻麻的房屋,住得下上萬人,東西北三方崇山峻嶺環抱,北邊山嶺下有個山洞,洞口和村子之間,是一株大枯樹和幾間石屋,村西是片墳地,村東是個石台,村子南端有贔屭馱負石碑,東西兩邊的大山對峙如門,圖中另有幾條半虛不實的黑線,壁畫頂部儘是面目猙獰的儺神儺將。

我對田慕青說:「這幾間大屋還真和儺神有關,咱們現在是在這裏,隻要穿過密林,往北走就到嶺下的魚哭洞了,那條路我們進山時走過。」

壁畫中還有多處古字,標注著幾十處地點,我一個字也不認得,田慕青卻能認出一些,她給我逐個指出:「正中的封土堆叫玄宮山,玄宮即是地宮,山下的村子是千古異底村,北邊的山洞是魚哭洞,村口的石碑叫搜儺碑,那株枯樹是儺樹,枯樹下是儺廟,千古異底村西面是鬼方祭祀坑,與村子有神道相通,東面有很多墳頭,不知為何沒有地名,對了,多半是搜儺山村民的墳地,可在一千年前,這些地方全部沉到了湖底,如今怎麼又冒出來了?」

我搖頭不解,此事想也無用,至於村口那塊石碑,為什麼叫搜儺碑,而不是直接以儺碑為名?

田慕青道:「石碑用於記事,據你兄長大煙碟兒所說,搜儺是指儺教驅鬼逐疫等自古流傳的儀式,碑文或許記載了村中進行過的搜儺儀式。」

我一想不錯,壁畫中描繪的「搜儺碑」,是一塊贔屭馱負的大石碑,民間說俗了叫「王八馱碑」,贔屭是龍種,生性好負重,古時以贔屭馱負之碑,皆有兩點相同,一是極為高大,二是內容非常重要,因此石碑一定記錄著千古異底村發生過的大事,我要不想和遼墓女屍一樣被噩夢活活嚇死,那就必須到贔屭馱負的石碑前看個究竟,但大煙碟兒生死未蔔,早一刻離開此地,他就多一分生機,在這麼緊要的關頭,我總不能隻顧自己活命,再說我也不敢再踏進那個古墓前的村子了,事已至此,且聽天由罷了,還是先逃出去要緊。

此時厚臉皮過來說:「屋外邊雨不下了,霧卻越來越大,咱們得拿個準主意,是在這繼續躲下去,還是出去找條路往外走?」

我說:「既然大雨住了,那就往北走,穿過樹林便是咱們來時的山洞,可以按原路出去,你們倆先收拾好東西,多綁幾根火把備用,我再看看裏屋的壁畫。」

厚臉皮自去門口撿了些粗大的樹枝,又將髒衣服撕成布條,讓田慕青一根根纏在木支上面,到壁上的燈孔中塗抹油膏。

我留著手電筒應急,持著田慕青用過的蠟燭,一個人走到儺廟後堂,撥開灰網塵土四下查看。

想到門後那個小女孩的臉,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是我看錯了,還是瞧見鬼了,可甭管是人是鬼,也隻是不過個小孩,沒什麼好怕。

我給自己壯了壯膽,藉著燭火去看後堂的壁畫,廟堂坐北朝南,壁畫皆在東西兩側,東邊繪著飛簷鬥拱金碧輝煌的寶殿,旁有條大魚,我一看這壁畫,立時想起瞎爺的遭遇,當年打神鞭楊方同軍閥頭子屠黑虎,陷在黃河下的金頂宮殿中,與這壁畫中的情形何其相似?黃河下大沙洞裏的金頂寶殿,以打神鞭楊方和催老道那種大行家,都斷不出那是個什麼去處,隻說大概是隋唐年間被黃河淹沒,想不到與千古異底村有關,那村子不也是唐代沉到湖底的?

我瞧了好一陣子,看不出什麼端倪,也想不通有何相關,再看對面的壁畫,卻是幾十個臉上帶有面具的儺將,按住一個人用刀劃開肚子,被開膛的人披散頭髮,腸子流了一地,人還沒斷氣,兀自竭力掙紮,場面血腥可怖,很像大煙碟兒所說的搜儺捉黃鬼。

我心想:「以地宮裏的棺槨和陪葬珍寶來看,此人必是儺王無疑,既然是儺王,又怎麼會被儺將殺掉,並且厚葬在地宮之中,還陰魂不散變成了屍怪?千古異底村裏發生過以下犯上的反亂?此事跟黃河下那條大魚又有什麼相關?遼墓女屍死在唐宋之間,為何遼墓壁畫會有千古異底村?當真是遼墓女屍生前在噩夢中見到的?過去了那麼多年,我為何會跟遼墓女屍做相同的噩夢?千古異底村是不是有一個可怕的詛咒?」

我站在壁畫前心神恍惚,各種念頭紛至沓來,突然覺得後背一冷,燭火當即變暗,那種肌膚起栗的感覺又出現了,我一轉過頭,就看那個小女孩站在牆角,她見我看過來,便拜倒在地不起,嗚嗚哭泣,口中還說著些什麼。

我斷斷續續聽不太清,隱約聽到小女孩哭著說:「多年……不易……今朝有難……相救……別動……」

我心中驚奇更甚,問道:「你說什麼?別動什麼?」

這時厚臉皮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把,大聲道:「你撞什麼邪了?怎麼自己一個人對著牆說話?跟哪個女鬼勾搭上了?」

我身子一震,險些從地上跳起來,看到是厚臉皮準備好了火把,進來招呼我出發前往山洞,我被他嚇得不輕,剛松得一口氣,再看牆角卻什麼也沒有了。

剛剛那一瞬間,燭光太暗,照到那小女孩的臉上,連樣子都沒看清,隻是模模糊糊的一個身影,轉眼就不見了,牆角積灰沒留下半點痕跡,除非是有形無質,才能做到這樣。

我覺得這小女孩沒準是儺廟中的冤魂,不過她說話聲音很小,聽也聽不清楚,為什麼突然對我下拜,她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是想求我幫忙?她是怎麼死的?

厚臉皮又在我肩頭拍了一下,問道:「你怎麼還對著牆發呆,真撞邪了?」

我對厚臉皮說:「二皮臉你別在我身後一驚一乍的,嚇死人不償命啊!」

厚臉皮好奇地對打量牆角,說道:「你到底看見什麼了?」

我說:「什麼也沒有,咱們趕緊離開儺廟,從山洞出去。」

厚臉皮說:「不可能,你小子倆眼賊溜溜的,肯定沒說實話,這地方是不是有寶?」

我低聲說:「儺廟裏有鬼,你願意信就信,不信你自己跟這看著,我先走一步。」

厚臉皮說:「怕鬼還敢出來盜墓?」他隻是不信,一手握著火把,一手去抹牆角的落灰,後壁有幾塊磚石,一碰就輕輕晃動,他更是好奇,摳開磚發現牆壁裏面還有個洞口。

我登時一怔,忙把厚臉皮扯住,說道:「別進去,裏邊有鬼!」

厚臉皮哪裏肯聽,他認準了有寶,甩脫我拽他的手,將火把握在面前鑽了進去。

我心中暗罵,卻怕他有個閃失,隻好硬著頭皮跟隨。

洞中一處狹窄陰森的石室,我和厚臉皮用火把一照,就見牆下坐著一個小女孩,一動也不動,懷中抱著個黑沉沉的物事,身上是童女裝扮,鸚鵡綠的鞋子,如同做戲的戲袍一般,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但是面目如生,衣服色澤鮮豔,跟活人並無兩樣,不知為何保存得這麼好。

厚臉皮指著女童屍首,說道:「是個死人,哪裏有鬼?」

我瞧這女童也就八九歲不到十歲,死在石室中已不下千年,居然還和活人一樣,又在我面前顯魂,其中必有古怪,她讓我別動什麼?

厚臉皮說:「這個小女孩死的年頭也不少了,卻一點沒變樣,許不是要變成殭屍了?扔在這不管又讓咱倆於心不忍,不如把它埋了,免得作怪。」

我說:「把死人埋了是仁者所為,倒也沒錯,不過你別急於動手,先等我看明白了再說。」

厚臉皮說:「哪有這麼囉嗦,趕快動手,挖坑埋屍,埋完咱還得出去找路,盡早離開這鬼地方。」說著話,他往前一走,看那女童死屍雙手捧著一面銅鏡,喜道:「還有古銅鏡?」

我讓厚臉皮別動那面銅鏡,反正這銅鏡也照不得人了,女童死後還手抱銅鏡不放,一千年以來沒有動過,你想想那銅鏡千百年來一直對著死人,再用來照活人可太晦氣了,哪還有人敢對著鏡子照自己的臉,你知道會在鏡中看見什麼?

厚臉皮說:「你這就叫自己嚇唬自己,我對著銅鏡照給你瞧瞧……」說著,他去拿女童手捧的古鏡,說也怪了,那女童面容本是栩栩如生,剛把銅鏡取下來,臉色一瞬間變得灰暗,五官枯萎塌陷,衣服的顏色也跟著消失,轉眼在我們面前化成了一堆塵埃。

我們二人愕然失措,不知為什麼一取下銅鏡,女童千年不變的死屍會立時朽為塵土。

我拿過銅鏡,見背面是蟠虺形紐,有神禽飛天之紋,絲毫不見鏽蝕,拿在手中沉甸甸冷冰冰,精光映射,鑒人毛髮,當是漢代古物,這時我才明白過來,說不定是一面寶鏡,尤其是鑄在古鏡背面的神禽,名叫「伯勞鳥」,古稱「鵙」,傳說是一個叫伯奇的人所變,伯奇的母親死後,父親又娶了個妻子,後母還有個小兒子,為了讓小兒子得寵,在伯奇父親面前屢進讒言,父親以為伯奇心懷不軌,將他流放到野外,最後投河而死,變成了伯勞鳥,它心明如鏡,能識善惡,鑄有伯奇神禽紋的銅鏡絕不尋常,根據所見情形猜想,女童十之八九是個鏡奴,儺廟牆壁上也有她的畫像,當年這童女捧著銅鏡死在這間石室中,屍身在古鏡前得了靈氣,以至千年不朽。

我追悔莫及,不該讓厚臉皮取下死屍懷中的銅鏡,適才女童顯魂,或許是自知今天有此一劫,求我別動這面古鏡,我卻沒聽清楚,等明白過來也晚了,想來這是天意,我將此事簡單對厚臉皮說了。

厚連皮說:「咱隻當她是早死早托生了,再留著銅鏡也沒什麼用……」說著,又把神禽紋銅鏡搶過來,用手抹了抹,再不捨得放手了,看他那意思,是打算塞進蛇皮口袋中帶走。

我心念一動,想到那女童說的話很是奇怪,如果是鬼,怎麼會擔心動了銅鏡讓屍身化為灰土,死都死了,屍身不朽還有什麼意義,總之是永遠活不轉來,那為什麼想讓死屍對這古鏡一直不動?

轉念之間,我想到我看見的女童不是鬼,故老相傳——「千年有影,積影成形」,死屍面對古鏡千年不動,那古鏡中的影子,逐漸有了自己的意識,可能再過個幾百年,就可以積影成形了,卻為天道不容,所以它說多年修煉不易,又有靈性,自知將有一劫,求我別動銅鏡和那女童的死屍,豈不知在劫難逃,如今女童肉身化成塵埃,古鏡中的鬼影再也沒有機會修煉成形,說不定過些年連影子也要散掉,它必定對我們懷恨在心,此時將這面銅鏡帶走,等於是自找麻煩。

我轉過這個念頭,告訴厚臉皮別對古鏡起貪心,忙把銅鏡再次拿過來,當時就想放在地上,可無意中一低頭,發現我自己的臉正對著古鏡。

那古鏡自有光華,不用燈燭,也能照人面目,頭髮絲都看得清,就見我身後浮現出那小女孩的臉,眼中全是恨意。

我跟它目光一觸,立時感到一陣惡寒,我身上冷汗直冒,轉頭看自己身後什麼也沒有,心知是銅鏡中的幽靈,正想扔下銅鏡和厚臉皮離開石室,脖子上忽然一緊,像被一雙手掐住了,氣為之窒,我用手一摸,脖子上卻空無一物,低頭再看銅鏡,鏡中的我已被幽靈緊緊扼住了脖頸。

我驚駭更甚,扔了銅鏡在地,但覺得脖子上有雙冷冰冰的鬼手,越掐越緊,這古鏡中的幽靈雖然是個鬼影,但寶鏡靈氣千年所積,豈同小可?儺王地宮那麼兇險我們都逃出來了,可別死在這間不起眼的石室之中。

我心中焦急,想到幾個脫困之策,身子卻一動也不能動,僅有兩個眼睛還能轉,縱然兜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得。

厚臉皮在旁看到我的樣子,一臉的不解,奇道:「你又搞什麼鬼?」

我心說:「那幽靈掐死我之後一定也要掐死你,還不快跑?」奈何作聲不得,隻能暗暗叫苦,脖子被掐得透不過氣,兩眼上翻,正在這危急當口,忽覺脖頸中一鬆,急忙深吸了幾口氣,心下好生不解,不知那陰靈為何突然鬆手。

一看那小女孩已跪在牆角,臉色大變,對著我們跪拜不起,轉眼化成灰塵,就此消失不見,我感到莫名其妙,撿起銅鏡看了幾眼,裏邊再沒有童女的身影,然而銅鏡也就此變得光華暗淡,我一轉身,發現田慕青站在我們身後,臉色白得不像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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