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水鬼白

漁火長明,春四走出船篷,凌烈的江風吹的她打了一個寒戰。她打了個哈切,看著安眠繁華的老城,燈火通明。

「不要進進出出的。」她爹在蓬裡說道,春四哎了一聲,打了一桶江水,提溜進蓬裡。

這是一艘雙篷的漁船,蓬口掛著被褥,裡面生著爐子,半夜江面上冰凍,靠著爐子的地方好睡,靠著被褥的地方能凍出冰稜來。春四就把江水倒在鍋裡煮著,燒熱了可以澆在湯婆子裡。

這些東西都是從江底掛上來的,夏天的時候,這些孩子經常在江裡潛水,找一些上游衝下來的垃圾。有的用的,不知道是什麼的,都掛在蓬頂上,叮叮噹噹的。

「那個陳皮,今天兒盯著我看了半天,我們明天個,船不要停在這兒了。」春四對她爹說道。「他還和我說,他殺人賺錢,一個人一百文。」

「窮骨頭髮燒,你不要去理他嘛。」春四爹輕生說道,一邊拍著春申的背,春申把頭抬了起來,問他姐道:「殺人不是要殺頭的莫?」

春四爹把春申的頭按回去,「你聽他嘀嘀噠,他敢?睡過去,別聽大人說話。」
春申把頭縮進被子裡,船底有幾個格子,靠近爐子的兩個,是他和他姐睡的。他人小,整個人就陷入到格子裡。

春四爹拉了拉自己披在身上的衣服,對春四說道:「人盤窮火盤熄,叫化子盤得冇得米吃,這個陳皮,鬼兒來路不明,莫去理他,開春他肯定就見不到哦,這種人呆不到兒多久。」

春 四點頭,一邊春四娘在撥蚌肉,冬天江支流到附近的湖裡,蚌都在淤泥底下,不像夏天那麼容易找。蚌肉吃了有力氣。白天春四爹拉縴的時候,娘就帶著春申春四去 湖裡掛蚌。現在蚌殼灰還可以治療燒傷,現在軍隊在收,敲碎了二十兩就可以換一個銅錢。春四就去幫忙,春四娘看著春四,幫春四理了理頭髮。「他爹,春四大姑 娘了,要嫁到岸上去,跟在船上吃苦,日本人來了,活不下去的。」

小漁船是不可能逆流而上的,如果要走,船能走到哪裡春四爹自己也說不準,幾代人在長江裡討生活,早就不知道岸上該怎麼活了。船裡就沉默起來。春四爹點上煙袋,低著頭不說話。

春四也不說話,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也聽不少發生的事情,只是聽說,心中忐忑。但她從沒想過離開這裡。

把湯婆子做好了,春四就想躺下睡了,忽的,遠處忽然傳來一連串奇怪的聲音,連綿不絕,貼著江就傳了過來。春四爹驚了一下,認得這是鼓聲,立即挑開簾子往外看去,只見江面上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但漆黑中,竟然有鼓聲傳來。

「怎麼有人打鼓?」孩子娘問道,春四爹一下抓起邊上的火燈,浸入江水中熄滅。入蓬內用湯婆子的水澆熄了爐子,然後跳到搖櫓處,解開錨繩,春四驚問:「爹怎麼了?」

「莫說話,水匪來了。」春四爹的看著岸邊,開始搖動船櫓,一邊看著原來碼頭的方向,他驚恐的發現,原來碼頭上的駐軍營火已經熄滅了,那些駐軍不知道在今天什麼時候,都撤了。

江上水匪都是直流各個湖泊裡的,日本人打來之後,全部趕到了長江裡,早先碼頭上有軍隊管著,現在軍貨齊備了肯定要開拔前線,軍隊一走,先來的不是日本人,水上的水匪肯定捲浪重來。這批水匪殺人不眨眼,到時候肯定又要死人。

船平滑的往上游滑去,鼓聲忽然停了一下,有些聽不清楚了,春四爹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春四,春四也是臉色蒼白,他剛想說話,忽然,整個船一晃,船頭一沉,接著又是一浮。

春四爹一下跳了起來心說糟了,他行船那麼多年,從腳下的感覺,一下就知道,船上多了一個人。

他衝到船頭,月光下,他一下就看到船頭蹲著一個半裸的男人,膀大腰圓,皮膚發白如雪,渾身是水,冰冷的江水在他身上泛起白霧,似乎體溫極其高。這個人,是從冰冷的江水中一路追他的船追上來的。

春四爹舉起邊上的魚叉,但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在乎春四爹的叉子,而是直直的看著春四,春四抓緊的自己的領扣,也拿起了蚌刀。

「討碗熱水喝。」半裸的男人忽然說道:「游的有些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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