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臭魚見僅有一枚珠子照亮,各人身上穿的均是魚皮衣,找不到可以點火的東西。他想起朽壞的乾糧,情急之下,伸手拽下了涅涅茨人的狼頭帽,也不理會那玩意兒能不能生火,抓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了下來,沒想到一扯下狼頭帽,我們三個人全看傻了眼!

  涅涅茨人的狼頭帽被扯下來,立時掉下幾件金飾。涅涅茨人在前邊撿了許多金器,籐明月勸說他放下,帶上如此沉的金器,行動多有不便。當時他只好扔下,可沒想到這個小子,還在狼頭帽中放了幾件。可也不能怪他,人窮了志短,見了那麼多奇珍異寶,誰會不動一念?我和臭魚不是也偷偷帶了塊玉璜?

  我拽上涅涅茨人往後退,回到擺有殘卷的前殿。戎人掛樹為葬,但是進獻珍寶的戎人,則走進地宮,再也沒出來過。九伯說的「仙樹」,應該在宮殿盡頭,可這是一條死路。我們擔心九伯等人追到,來不及後怕,分頭尋找出路,但見前殿角落的地面,因年久沉降,塌下去一片,我恍然大悟:「地宮分為上下兩層!」

  下去之前,臭魚打算多找幾根火把帶上,走出去沒兩步,突然跑回來,他不敢出聲,連打手勢讓我們快走。我們一看他的臉色,也知是九伯帶的炮手到了!此時在通往前殿的甬道中,傳來腳步聲和火把的光亮。九伯以及炮手頭子吳老六,帶了幾十個手下,手持火把槍支,直奔前殿而來。四人趕緊躲下去,我和臭魚拽了戎人枯骨,遮住洞口,滅掉頭燈和火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只聽一群人進了前殿,幾十個炮手見到遍地金玉,無不眼紅,當場你爭我奪,以至於有人動了傢伙。此時九伯和吳老六也進來了,身後是肥振東和官錦,只聽肥振東說:「吳炮頭兒,你別讓你的手下撿東西了,快往前邊追那四個崽子,好給我二弟報仇!」

  吳老六說:「肥爺,你說你那兄弟,死得可太慘了,打那麼老高讓人踹下來,摔成爛西瓜了,眼珠子都飛出老遠,你再看他那嘴摔的,哎呀媽,咋摔成那樣兒了?」

  肥振東聽出吳老六幸災樂禍,怒道:「吳炮頭兒,你這話可也太損了!」

  吳老六忙說:「冤有頭債有主,我看肥爺你跟九伯的面子,也得替你們捉到那四個崽子,是剝下皮來點天燈,還是一刀一刀碎剮凌遲,全憑你肥爺一句話。」

  肥振東說:「那還不快追!」

  吳老六說:「著急忙慌的幹啥,兄弟們跟九伯出來,全是為了掙錢養家餬口,要麼誰來受這個罪?頂風冒雪穿過冰原,下到這個大樹洞子中,折了幾個弟兄不說,帶的猛犬也都死了,好不容易見到東西,你不讓兄弟們撿夠了,誰會給你出力?」

  肥振東越聽越怒,待要發作,卻聽九伯說:「不可意氣用事,誤了大計!」

  肥振東說:「在我來說,可沒有什麼東西比我兄弟的命還要緊!」

  九伯說:「人死不能復生,你要殺那幾個崽子報仇,又何必急在一時。」

  吳老六說:「九伯說得對,只有這麼一條路,還怕那四個崽子飛上天去不成?兄弟們一邊撿東西一邊追,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

  【2】

  地宮空曠,聲音傳得遠,我們躲在塌陷的洞中,支起耳朵聽九伯等人說話。

  肥振東說:「吳炮頭,你告訴你的弟兄們,別光忙了撿金珠玉璧,那些東西要多少有多少,你也知道,跟九伯出來幹活兒,絕不會虧了你們。」

  吳老六說:「那還說啥,誰不知道九伯仗義,可你也得多擔待,山裡的兄弟,沒見過好東西,不開眼,我們當炮手的,那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吃這碗飯,只要是掙錢的,死活也不在乎,況且不拿這些,往裡邊走還有什麼?」

  九伯說:「你們眼前所見,無非俗塵中的金珠玉璧,正殿中的東西,可是驚世駭俗。」

  吳老六罵罵咧咧,命令幾十個炮手,不准再撿金玉之器,先按九伯說的,進正殿取寶。

  九伯見到前邊一座宮殿,儘是西周獸面磚,他一雙眼看不見頭,不敢貿然進去。吩咐手下人等,不要往前走了,下邊還有一層地宮,他讓吳老六等人四下尋找,看什麼地方可以下去,找不到再用炸藥,炸出個洞下去。

  我聽得心驚肉跳,等到炮手炸開地宮,再走可來不及了。四個人輕手輕腳,從塌倒在牆下的磚石上下去,借珠光看看周圍,但見兩壁掏了許多凹洞,裡邊全是佩有蛇形頭飾的枯骨。下邊通到一個大石窟中,石窟當中列有幾尊大鼎,或是三足雙耳,或是四足方鼎,有的是神鳥紋飾,有的是獸面紋飾,各不相同,想是從西周掠來的寶鼎。我本以為是一尊,沒想到不下十餘尊大鼎,周圍枯骨堆疊,儘是頂了青銅面具,並且有耳雙蛇形頭飾的屍戎。

  還沒來得及多看,上邊的土匪已經推開祭臺,顯然找到了進入下層地宮的通道。我們走投無路,仍躲到角落中,拽了幾具枯骨擋在身邊。雖然是心驚膽戰,可也顧不得了。四個人原本一身一頭的灰土,躲在枯骨之下,倒是不易被人發覺。不一會兒,幾個在前開路的炮手,當先進了石窟,為首的九伯等人,也在隨後跟了進來。幾十根火把,照得石窟中亮同白晝。我躲到戎人枯骨之下一動不動,忍住晦氣,張開眼往外看,正離那尊四足方鼎不遠,一個土匪舉起的火把,剛好照在四足方鼎上,可以看見鼎身的樹形紋飾。又見鼎足下仰臥一具枯骨,也有雙蛇頭飾,長袍近似蛇皮,但有金絲綴連,腰束寶帶,抱一支人頭玉杖,可能是犬戎首領。我心想死在外邊的戎人掛樹而葬,而獻出金玉的戎人,可以通過地宮長生不死,真能長生不死的話,這些躲在古墳中裝神弄鬼的屍戎,為何又將屍骨埋在地宮之下?顯而易見,沒有什麼長生不死的去處,僅是屍戎首領借鬼神之說,讓各位戎王獻出掠來的珍寶而已。我看九伯不是為了取寶發財而來,如果他是為了找什麼「仙樹」,妄想成仙得道,怕是要撲一空了。

  【3】

  我心想:九伯見了這些屍戎的枯骨,該當死心了才對……但見炮手們在石窟中胡亂找了一遍,圍在周鼎近前。原來四個腿兒的方鼎,正是九伯要找的西周鼎。

  肥振東催促炮手到處找人,可吳老六手下的炮手們,並不拿肥振東的話當回事兒,胡亂應付了一下,只說沒找到人。肥振東報仇心切,又要往上邊追。九伯說:「那座西周宮殿,進得去出不來,那四個人沒逃進去還則罷了,逃進去也不用你追了,全得死在裡邊。」

  吳老六說:「九伯,你看這尊大鼎,可是你要找的西周鼎?」

  九伯上前來看,說道:「嗯……四足方耳,足是夔龍獸足,耳是垂鱗方耳,鼎身有樹形紋飾,好一尊西周鼎。」

  吳老六說:「放下前邊那老多金珠寶玉不撿,卻要找這尊大銅鼎?九伯你別怪我又問,俺們兄弟沒見過啥世面,可也知道大銅鼎抬不出去,整這玩意兒有啥用?」

  九伯說:「吳炮頭,你也沒說錯,一塊大銅疙瘩,抬也抬不動,既不頂吃又不頂喝,要它何用之有?」

  吳老六說:「九伯你別問我啊,我們兄弟全是一腦袋高粱花子,誰想得明白這個?不如你老給我們說說,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九伯說:「吳炮頭,我聽出你的意思了,你還是不信我之前的話,那我跟你說說。」

  他說,北方的戎人在古代分成好幾支,打破西周都城、掠去寶鼎的犬戎,稱為西戎。守在古墳地宮之中,頭上有雙蛇的是屍戎,雙蛇也不是蛇,而是龍形。屍戎的一切供奉,皆由在外邊打仗的戎王進獻,有俘獲的周人,也有掠來的金珠玉器,常年如此。到後來,二十萬遼軍大舉征伐,幾乎滅盡了戎人,沒死的逃進了古墳,從此下落不明。以在這兒見到的情形來看,地宮中的犬戎首領,仍逼迫逃至此處的西戎獻出供奉,引起雙方自相殘殺,結果兩敗俱傷,人都死絕了。

  吳老六說:「九伯,我聽到這兒,可是納上悶兒了,你老說的這個與西周鼎有啥相干?」

  九伯說:「不是正要說嗎,西周鼎也是戎人掠來的東西,為何不跟那些奇珍異寶一樣堆在前殿,卻要放在此處?皆因戎人葬俗奇異,常用樹皮裹屍,掛在大樹上。凶死橫死之人,不可以掛樹而葬。」

  吳老六還沒聽明白:「死人掛到樹上那是啥風俗?自古以來,不都是黃土埋人嗎?」

  官錦問九伯:「周鼎上有樹形紋飾,竟與戎人死屍掛樹的葬俗有關?」

  九伯點點頭,說:「人死如燈滅,陰陽殊途,生死相隔,雖然黃土埋人都一樣,可各地風俗卻有不同。你比方說,中原人說入土為安,認為土葬是種禮遇,舊時以『死後是否可以進祖墳』當成做人的一個標準。可在過去來說,死在外地的人,不能回家入土,死屍運回村,也不讓進家門,犯忌諱,這叫『死鬼不能見家神』,一般要往村外樹下邊埋。還忌諱祖墳邊上有樹,樹會吸地脈靈氣,對祖宗和後人都不好,枯死的樹是鬼,那也不好。」

  【4】

  吳老六說:「過去在老家聽過十不葬:一不葬粗頑塊石,二不葬急水灘頭,三不葬溝源絕境,四不葬孤獨灘頭,五不葬神前廟後,六不葬左右休囚,七不葬山崗繚亂,八不葬風水悲愁,九不葬坐下低小,十不葬龍虎尖頭。十不葬的風水口訣,但凡有個腦袋的陰陽先生也會念幾句,不會念這個他可吃不上飯,要不我又怎麼知道?反正據我所知,在民間說的十不葬之中,從沒有樹下不葬這麼一說,九伯你可別糊弄我們。」

  九伯說:「吳炮頭,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你吃的不是這碗飯,不怪你不明白,十不葬之中,當然有樹下不葬一說,只是你沒聽懂而已。」

  吳老六說:「它是沒有啊,一不葬粗頑石塊,二不葬急水灘頭……」

  他又要掰指頭數一遍。九伯說:「別數了,六不葬是什麼?」

  吳老六說:「六不葬左右休囚啊。」

  九伯說:「何為左右休囚?」

  吳老六說:「那我可不知道了,還要請問九伯。」

  九伯說:「休囚二字指形,你看這個休字,人近木為休,木不是樹嗎?墳頭左右不可以有樹,豈不是樹下不葬?」

  吳老六聽得心服口服外帶個佩服,「還是九伯厲害,要說也是,樹下埋死人的還真不多見,既然葬俗之中忌諱有樹,為何戎人還要掛樹而葬?」九伯說:「你還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中原葬俗,死人忌諱在樹旁,但是關外的戎人,那又不一樣了,古代戎人反而以為,死屍掛在樹上,可以升天成仙。」

  吳老六等土匪聽得此言,皆是不以為然,古代戎人的葬俗,全是迷信罷了。九伯也信這個不成?

  九伯說:「掛樹葬俗是很奇怪,皆因上古之時,來到這兒獻出奇珍異寶的戎人,才能夠升天,有龍形頭飾的屍戎,在此鎮守地宮,地宮中有『仙樹』。獻出足夠珍寶的戎人,可以登上『仙樹』升天。」

  吳老六等人都感到難以置信:「升天成仙?還有人迷信這個?」

  九伯說:「怪不得你們不信,世上的事兒,從來是『說無易,說有難』,你說沒有,眼目前也是沒有,那不是說來容易嗎?你說有,眼目前卻沒有,如何讓人信服?不過他可不是空口說白話。倘若沒憑沒據,他也不必在這兒多費口舌了。」

  相傳,戎王金盒中,有一條「仙蟲」,那是「仙樹」上長的蟲子。戎王見到「仙蟲」,這才相信有不死之樹,願意獻出掠來的奇珍異寶。遼軍滅掉犬戎,並且搶到了戎人供奉的金盒。幾年之後,金盒又落入五行道手中。

  到了明末清初,「仙蟲」被一個女子盜走,她扮為宮人,躲入京城皇宮。正逢明末亂世,闖王進京,困於宮中無路可逃,逼不得已吞下「仙蟲」,投入枯井而亡。你說她為何吞下「仙蟲」?因為故老相傳,吃下「仙蟲」的人,可以見到戎人古墳中的「仙樹」,至於是誰傳下的話,又怎麼傳下來的,已經無從知曉了。

  【5】

  不管傳說是否可信,至少「仙蟲」是有。九伯以前只信三分,到了這兒他已經信了八分,說不定真有「仙樹」,即便沒有,得了那麼多金珠寶玉,也不枉走這一趟。

  我心想:九伯什麼都知道,我和臭魚卻什麼都不知道,但他說什麼成仙不死,只怕沒人會信。我一動不動躲了半天,生怕讓對方發覺,手腳都快麻了,而且緊張得要命,不知道這樣躲下去,還能堅持多久?

  吳老六等人聽了九伯一番話,他也不大相信:「那麼西周鼎又有何用?」

  肥振東說:「吳炮頭你怎麼有那麼多話要問?還信不過九伯嗎?」

  吳老六說:「我見識不到,問兩句還不成?又不是我把你兄弟踹下去的,你別跟我過不去啊!」

  肥振東怒不可遏,一拳打在壁上,勢道迅猛,打得巖壁碎石迸濺。

  吳老六說:「哎呀哥,你手不疼啊?」他仗著有幾十條人槍,不把肥振東放在眼內。

  九伯勸阻肥振東,讓眾人上前來看西周鼎。西周鼎四個獸足,有鱗紋,鼎身為樹形紋飾,裡邊似乎有幾個人臉,面目詭異,鼎腹還有百餘字的銘記。

  九伯識得鼎腹銘文,別人可都不認識。他說戎人祖先常年同西周交戰,戎人崇拜不死之樹的傳說,也傳入了西周。周天子命人按傳說造了一尊大鼎,用來禳災。後來戎人打進西周鎬京,見到此鼎,奉為至寶。九伯認為走到此處,四周俱是巖壁,通往「仙樹」的入口,應當在西周鼎下邊。

  炮手頭子吳老六說:「九伯,我們兄弟打山上下來,沒見過啥世面,且不說有沒有『仙樹』,退一萬步說,下邊有那麼個老樹,上去成了仙,那又有啥用?要錢有錢,要娘們兒有娘們兒?」

  九伯說:「我說要什麼有什麼,你不是也不信嗎?但老時年間的話,全是這麼傳下來的。我看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總之你和你手下的兄弟們跟了我,不會有你的虧吃。咱不是說好了嗎,出來得了東西,雙方均分。」

  吳老六說:「不錯,那叫一碗水端平了。」

  九伯說:「如今我再告訴你,你讓兄弟們跟我進去找不死之樹,找得到那也不說了,找不到我那一半東西也全是你的。」

  吳老六一聽這話他可動了心,樹洞中有那麼多金珠寶玉,全給他們,那也夠吃下半輩子了,可九伯什麼都不要,那也不合適不是?

  九伯說:「吳炮頭兒你也不用信不過我,你們幾十條槍,我這兒一共才三個人,你還怕我唬你不成?」

  吳老六說:「九伯這話說的,我們信不過誰,也不能信不過您啊!」他轉頭告訴手下的土匪:「弟兄們聽見沒有,給九伯幹活兒錯不了,都給我賣賣力氣!」

  炮手們答應一聲,聽了九伯的吩咐,上前搬動西周鼎。

  那尊大鼎嵌在地上,不下千鈞之重,幾十個土匪一同用力,往左右這麼一搬,只聽轟隆一聲,石窟當中的地面裂開,下邊水流湍急,那是融化的冰水潮,滲落到洞底,形成了一條暗河。不過石板下邊潮濕,又多年不曾打開,一陣晦氣湧上來,迫得土匪不住後退。躲在枯骨下的涅涅茨人,也讓塵土嗆得忍不住了,動了這麼一動。

  【6】

  肥振東喝道:「好哇,原來躲在這兒!」

  涅涅茨人見肥振東奔他來了,抬手放了一箭。肥振東不躲不避,伸手抓住來箭,折成兩截扔到地上。涅涅茨人的弓箭可以一箭射穿狼頭,他沒料到一箭不中,竟讓肥振東一把接住,驚得不知所措。肥振東勃然大怒:「老子活劈了你!」

  肥振東人稱大老肥,他是橫練的硬功,民間傳說橫練者多不能長壽,但是練成了很厲害,別看二三百斤一身五花肉,身手可真利索,直奔涅涅茨人而來。我一看不好,舉起桿兒炮,對肥振東摟了一槍。混亂之中沒有打到,那也驚出肥振東一身冷汗,躲在西周鼎後邊,一時不敢出來。我見對方人多勢眾,怎麼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急忙拽上籐明月,連同臭魚和涅涅茨人,一同跳下了暗河。水流湍急,捲住了人,轉眼衝出好遠。涅涅茨人不會水,嗆了個半死。我們仨托了他,在暗河中起起伏伏,隨波逐流不住地向前。

  臭魚打開頭燈,看見河道中有條木槽船,只是一根倒木,當中掏空了,十分朽爛,擱淺在幾塊亂石邊上。臭魚攀上亂石,又將木槽船推下水。我們互相拉扯著爬上去,木槽中有幾處滲了水,僅能湊合用。此番落下暗河,四人身上穿了魚皮衣,倒還好說,桿兒炮的彈藥可全進了水,再也不能用了。

  我說:「多虧洞底是條暗河,否則可沒這麼容易脫身。」

  籐明月問我:「九伯的話你們都聽到了?」

  我點了點頭:「你知不知道什麼是『仙樹』?」

  籐明月說:「沒聽過,簡直難以置信。」

  臭魚說:「他們還說上了不死之樹,要錢有錢,要娘們兒有娘們兒!」

  我說:「你只聽見這個了!」

  臭魚說:「他們這麼說,還不許我聽?」

  我說:「你聽完了信不信?」

  臭魚說:「我覺得不大可信!」

  籐明月說:「你看連臭魚都不信……」

  臭魚說:「嘿,什麼叫連我都不信?我要信了這個,我不真成二的了?」

  我說:「不是說你信不信,九伯他這個話沒人會信,他也聽得出吳老六那些手下不信,所以又說這次得到的賊贓全給吳老六,他什麼也不要。」

  臭魚說:「九伯他倒大方,反正都是他出錢買回來,什麼東西值什麼價兒,也是他說了算,他給那些東西七折八扣,裡外他都不會吃虧。」

  我說:「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臭魚說:「不是,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說:「土匪目光短淺,得了那些金珠玉璧,已經覺得夠了,打算要撤,九伯卻千方百計讓土匪們跟他往下走,他想幹什麼?」

  臭魚說:「不還是想對付咱們嗎?」

  我說:「肥振東一個收拾你我綽綽有餘,九伯手下還有個官錦,也不是吃素的,你不覺得帶那麼多土匪是累贅嗎?如果只帶七八個得力手下,不是早追上咱們了?」

  籐明月說:「帶的人多槍多,想是擔心遇到危險。」

  臭魚說:「上了『仙樹』,會有什麼凶險?」

  我說:「這正是我所擔心的,你別看我不信他的話,可在見到『仙蟲』之前,我同樣不相信明朝女屍會在枯井中幾百年不朽,結果如何,你不是也看見了?」

  【7】

  臭魚說:「那你到底什麼意思?是信還是不信?」

  我說:「不是信與不信那麼簡單,而是你我見識不夠,還是到地方看了才會明白。」

  臭魚說:「你這不等於沒說嗎?」

  說話間前方已至盡頭,暗河走勢急轉直下,一道飛流墜入迷霧。暗河跌落深淵,卻聽不到水聲,洞口枯籐交錯,擋住了木槽船。我攀住枯籐往下張望,身前是一個直上直下的巨洞,頭燈幾十米的光束,在巨洞中幾乎等於沒有。落下去的暗河,僅是一條掛在洞壁上的細細白線。原來是倒木折斷之處,前邊的地宮,全在橫向的倒木洞穴中,身前縱向的巨洞,則是倒木的下半部分。往下十餘米,暗河形成了霧,宛如雲海浩蕩。巨洞巖壁上斷崖凸出,但是多處崩裂,搖搖欲墜。

  我在上邊走了兩步,如臨萬丈深淵,讓人兩條腿直打哆嗦。

  籐明月在後邊拽住我說:「當心掉下去!」

  我說:「你們先別過來,我看看下邊有什麼!」邊說邊大起膽子走上斷崖,腳下蒼苔格外濕滑,難以立足,只好一步一挪。強光頭燈照下去,但見雲霧茫茫,根本看不到底。

  籐明月說:「下邊有什麼?不死之樹?」

  我說:「太深了,什麼也看不見。」

  籐明月說:「斷崖隨時會塌,你先退回來!」

  我往後退了兩步,只聽臭魚叫道:「那邊有下去的路!」

  我和籐明月轉頭看過去,臭魚頭燈光束照在巨洞巖壁之上,有盤旋而下的道路,但是塌了幾個缺口,往下走不僅冒險,也不一定可以下到洞底,稍有不慎掉下去,可別想活了。

  臭魚問我:「下得去嗎?」

  我說:「又深又陡,沒有長繩下不去……」

  話還沒說完,大老肥竟從暗河中跳了上來,原來他報仇心切,不等那些炮手了,一個人當先追來,眨眼間躥上斷崖,正同涅涅茨人撞了個臉對臉。肥振東一言不發,揮起一拳打在涅涅茨人頭上。涅涅茨人頭骨碎裂,哼也沒哼一聲,立時斃命。

  肥振東抬腳將死屍踢下斷崖,落在雲霧縹緲的巨洞中,有如風箏斷線,頃刻不見。我們三人沒想到大老肥來得這麼快,他出手又狠,不等我們回過神來,涅涅茨人已經慘死在他的手中。三人驚呼了一聲,均是眼中冒火。我和臭魚擋在籐明月身前,擺出了拚命的架勢。

  肥振東說:「讓你們也嘗嘗摔下去是什麼滋味兒!」他說罷往前猛地一衝,直接撞了過來。

  據我所知,肥振東這一身的橫練,不是常人可及,平時用大鐵鍋炒熱了鐵砂,天天滾進去摔打,也沒什麼招數套路,全憑皮糙肉厚,敢下黑手。他這麼一撞過來,帶起一陣勁風,快三百斤一身肉,再加上前衝之力,簡直跟一堵牆似的。我們三個人無論如何也架不住他這一撞,只好退上了斷崖,不過斷崖又陡又窄,擠了三個人之後,絕無多容一人立足的餘地,躲都沒處躲。我拽出短刀在手,心想:你撞過來,先撞我這刀上!

  可那斷崖並不結實,早已搖搖欲墜,何況擠了三個人,肥振東又勢如猛虎,用勁兒太大,此刻他一衝上來,斷崖當即崩裂。我們三個人連同肥振東,只覺腳下一空,身子忽然下墜,同時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巨洞。

  【8】

  我翻著跟頭掉進茫茫雲霧,耳邊只聽得風聲呼呼作響,想到二老肥之前的慘狀,心中不免一寒。但覺折了幾個跟頭,呼嘯的風聲愈來愈猛烈,身子在不住旋轉,忽上忽下。我睜眼一看,只見巨洞中的雲霧在上升旋流作用下,形成了一個強勁的風洞。我們幾個人讓風洞捲住,持續在空中打轉,卻並不下墜。不知何故,巨洞中的雲霧發出奇光。正當我駭異之際,忽見肥振東從高處落下來,他身子沉重,旋流捲他不住,他伸出手要來抓我,卻先挨了臭魚一腳。二人身在虛空,無從使力,一腳踹上去,各自往後飛去。臭魚還在風洞中打轉,肥振東卻迅速下墜,須臾不見,不知摔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們在風洞中也是險象環生,幾乎一頭撞上巖壁。此時死中求活,三個人伸手拽住對方,借力擺脫風洞,穿過旋流下墜,落下一段,身子忽然一沉,直墜下去。

  洞底有層朽木,受潮腐爛,又生出厚厚的蒼苔,掉在上邊才沒摔死,可也摔得不輕。三個人暈頭轉向,掙扎起身,看見周圍儘是朽爛的樹根,粗得合抱不攏,到處濕漉漉的,又悶又熱。古代戎人的不死之樹圖騰上有一隻火鴉,似乎是指天降飛火,即火山活動,至今仍有熱流上升,在巨洞中形成了旋流。我趴在粗大的樹根上,喘了幾口粗氣,筋疲力竭,一動也不想動,早知是這樣,還不如一死了之。

  我心想:婁子是我和臭魚捅出來的,如今已經死了一個不相干的涅涅茨人,豈能讓籐明月也跟我們死在這兒?

  臭魚說:「我是這麼想的,即使出不去,咱也不能讓九伯得逞,非把他這事兒攪和黃了不可!」

  我說:「他們還有幾十個人,正面交手可沒勝算。」

  臭魚說:「烏合之眾不足為懼,肥振東厲害不厲害,還不是讓我一腳踹飛了?」

  籐明月說:「那些人下來了!」

  我抬頭望上去,但見巨洞巖壁上火把晃動,炮手們放下長繩,正一個接一個下來。巨洞當中雲霧濃重,四周漆黑,我們不敢打開頭燈,只怕讓那些土匪看見,躲在長得比人還高的地衣叢中,偷看對方的舉動。

  土匪們借助繩鉤下來,他們留誰在上邊也不放心,全部下到洞中。吳老六讓手下帶好繩鉤,免得讓人斷了退路,又說肥振東不聽九伯的話,一個人在前頭追,也不見個蹤跡,不知道是不是掉下來摔成肉餅了。

  九伯說:「各人有各人的命,該死攔不住,只要不擋了咱們就好。」

  吳老六說:「九伯,你看下邊可全是朽木蒼苔,什麼也沒有,不如回去分贓,有那麼多金珠寶玉,也夠受用下半輩子了。」

  九伯說:「吳炮頭,說句不中聽的,你只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整套穿衣,論秤分金,據著個山寨,稱孤道寡,便是快活了,眼界未免太窄。你若十分不肯去,我也不好強人所難,你們先到上邊等我,我自去看個究竟。」

  吳老六忙說:「九伯我可沒那個意思,我們兄弟正要跟您去大開眼界!」

  【9】

  我們躡手躡腳跟在那些土匪後邊,隱隱約約聽到孟瞪眼和吳老六的對話,又見一行人手持槍支火把走進了濃霧之中,心中十分駭異。九伯為何如此肯定巨洞雲霧中有什麼不死之樹?如果真可以顛倒乾坤長生不死,要錢有錢要娘們兒有娘們兒,想到想不到的全有,古墳中那些有蛇形頭飾的枯骨,生前為什麼自己不去,還要讓戎人獻來奇珍異寶?獻寶之後走進來的戎人,又都去了哪裡?

  炮手頭子吳老六大概同我一樣,不是迷信這種事情的人,土匪們只是貪心,又怕九伯有個閃失,他們得了金珠玉璧後,除九伯之外,也找不到別的大買主來收。按說他們那些人不迷信,以九伯的見識,他更不應該迷信這個。僅憑供奉在金盒中的「仙蟲」,怎會如此堅信?我看那個什麼「仙蟲」,根本是個要人命的東西,已經有多少人為之送掉了性命?

  我這麼一轉念,手持火把的土匪們已經走進了茫茫霧中。

  臭魚低聲說:「洞壁陡峭,沒有繩鉤可上不去。土匪身上帶了繩子,不如跟上去,趁機搶過來。」

  我說:「你我二人見機行事,能不驚動他們更好。」

  臭魚說:「如果他們上樹升了天,咱還跟不跟去?」

  我說:「上他媽什麼天,放個屁崩天上去?」

  臭魚說:「你又不信了?」

  我說:「我可從沒說過我信,但是不看他一個究竟,我死也不能甘心。」

  我有心要看看九伯他們會找到什麼東西,但是之前從高處掉下來的時候,我看見霧中有光,不知是吉是凶,不想讓籐明月跟去。但是她一個人落在這兒,處境更危險,我只好讓她跟在我後邊。

  三個人捉了腳步尾隨在後,不敢跟得太緊,唯恐打草驚蛇。洞底沒有旋流,雖然霧氣不小,但有腳步聲和火把光亮,還不至於找不到那些人的去向。土匪們在交錯起伏的樹根上一直向前,但見霧中發出一片光芒,越是走近越覺得明亮。吳老六等炮手本來聒噪不已,見到霧中發光,一時鴉雀無聲,誰也想不出那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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