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外邊的兩個人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喊話沒人回應,扯那根草繩子也扯不動,還以為壞事了,正合計著要回去報告,老瘊子卻在這時爬了出來,說是找著一件不得了的東西,可太沉了挪不動,讓其餘幾個人下去幫忙,此時二癩子正在那看著呢,那倆人一聽這話就動了心,也沒多想,只問了句:「洞裡安全不安全?」

老瘊子說:「是個實底坑,沒見有活物兒。」那倆人見財起意,當即壯著膽子跟了下去,剛進去不久,便讓老瘊子拿土銃撂倒了一個,另一個嚇得呆了,還沒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心窩子上也已被捅了一刀。

原來這老瘊子是外省人,早知道神農架裡埋藏著青銅古器,只要找著一件,逃到境外就能換大錢,苦於不認識路,加上這片原始森林也不那麼好闖,他就先在林場子裡幹了一段時間,讓熟悉地形的二癩子等人帶他進山,找著東西之後,立刻下黑手解決掉了那仨倒黴鬼,隨即翻山越嶺想往南逃,不成想途中就被逮著了,這才交代出此事,但公安進山想尋找遇害的屍體,卻因雨水沖垮了山坡,把幾個洞口都埋住了,所以沒能成功。

要是就這麼結了案,那也沒什麼說頭了,可逮捕老瘊子的地點是在火車上,當時有兩個列車員過來檢票,見其行跡鬼祟,顯得十分可疑,而且倆眼賊光閃爍,總抱著個大包袱不撒手,便上前盤問了他幾句,同時要檢查行李。

老瘊子心裡有鬼,哆哆嗦嗦地剛把包裹揭開,卻突然將裡面的一件東西扔到了車窗外邊,那時列車正過大橋,橋下是條江,江水好似滾湯一般緊急,那東西拋下去就沒處找了,他這一時驚慌,毀滅了證據,但列車員和周圍的乘客看得很清楚,老瘊子扔出去的東西,是一個死掉的小孩,根本不是什麼青銅器,這兩樣東西差太多了,近視眼也看不錯啊。

不過公安人員反複提審,老瘊子認了三條人命,對這件事卻死活不肯說實話,一口咬定是列車上那些人看錯了。當時全國都在鎮反肅反,在那種形勢之下,不管老瘊子究竟犯了哪條,他的罪過也小不了,很快便給押赴刑場槍斃了。至於老瘊子到底在山裡找到了什麼東西,大概只有他自己心裡才清楚。

那老兵對司馬灰等人說:「公安局的同志進山取證,四五個大沿帽就宿在咱林場子裡,都是我給做的飯,吃飯時聽他們講了不少情況,所以知道得比較詳細,老瘊子我也認識,那人可不一般,走過南闖過北,天上地下知道的事挺多,可惜壞了心術,有本事沒用在正道上,最後把自己搭進去了。」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聽完,都覺得這件事情可真夠邪興,如果老瘊子在火車上拋掉的東西是個死孩子,為什麼不肯承認?他身上早已背了三條人命,就算途中再害死個小孩,或是往南邊偷運童男童女的屍體,也無非都是一死,何苦不說實話?

司馬灰聽說以前有本遊記,寫書的是個意大利人名叫馬可波羅。元朝那時候馬可波羅跟著一支商隊輾轉萬裡到過中國,還在大都叩見過忽必烈,返回故土之後,他把沿途的種種奇聞異事,全都記錄在自己的遊記當中,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但馬可波羅臨死的時候,聲稱自己寫下來的東西,僅是所見所聞的百分之五十,另外那百分之五十,他甯願全都爛在肚子裡,也不會再讓任何人知道,因為即使說出來也肯定沒人敢信。那個被槍斃的老瘊子,是不是也在深山裡現了某個……根本不會有人相信的東西?

那老兵見司馬灰顯得心神不甯,就說道:「雖然現在提起來挺讓人揪心,可畢竟過去了好多年,如今也就是嘮閑嗑兒的時候說說,誰還管它究竟,而且木場子裡這種怪事太多了,以後得空再給你們念叨吧……」他說到這,又問司馬灰:「你們身邊的這位姑娘,看上去氣色可不大好。」

此時已是深秋,山裡的空氣格外清冷,勝香鄰週身乏力,裹著氈筒子斜倚在背包上睡得正沉,她臉上白得幾乎沒有血色,也不知夢到了什麼,睡著的時候仍是眉頭緊蹙,狀況看起來十分不好。

司馬灰歎道:「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就為這事愁,前不久在荒漠裡受了寒熱之毒,時不時的咳出黑血,找大夫治過幾次,至今也沒見好轉,讓她別跟著進山偏不聽。其實這妮子無非多念了幾天書,剛剛曉得地球是圓的,人是從猴子變過來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老兵很是熱心,他對司馬灰說:「這是陰寒熱毒之症,當年部隊在山裡剿匪的時候,整天在山溝子和溶洞裡鑽進鑽出,那些地方都是陰腐潮濕,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也看不見陽光,空氣常年不流通,又要連續不斷地在深山裡追匪,急行軍能把人的肺都跑炸了,很容易把毒火悶在心裡,那症狀就像打擺子似的,身上忽冷忽熱,咳出來的都是黑血,體格稍微差一點也得沒命,我們連隊裡那位指導員就是這麼死的。」

司馬灰一聽這老兵所言之事,還真與勝香鄰的情況差不多,按郎中的說法就是「傷於寒而表於熱」,他和羅大舌頭早已在緬甸習慣了叢林裡的濕熱,能夠勉強應付地底極端惡劣的環境,勝香鄰雖然也常隨測繪分隊在野外工作,但條件總歸好得多了,而且在探索地底極淵的過程中,心理上承受的壓力和折磨也同環境一樣殘酷,她能支撐到現在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那老兵說:「當年因為水土不服,加上作戰任務緊急,造成隊伍上減員很大,在山裡死了不少人,多虧當地郎中給了個土方子,情況才有所好轉。這深山野嶺間有四寶,分別是……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文王一根筆、七葉一支花。」

司馬灰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麼東西,忙問究竟,原來神農架原始森裡,生長著許多珍異藥草,甚至溪水都有藥性,每當春雷過後,下到山溪裡舀起一碗水,便能治療跌打、風濕,頭頂一顆珠能治頭疼,文王一根筆能表熱,七葉一支花更是具有奇效,堪稱「沉疴奇疾一把抓」。

所謂「七葉一支花」,顧名思義是一種植物,其特徵是有七片葉子,上舉一支黃蓮,在山裡隨處可見,諸如陰寒熱毒之類的症狀藥到病除,據說乃是神農老祖所留,山區那些抓不起藥的窮苦人,便以此物救命。

那老兵特意繞了段路,親自下到山溝裡挖了兩株草藥,搗碎了加以溪水調和,喚醒勝香鄰讓她服下,還說:「該著是這姑娘命大,以前這裡漫山遍野的藥草,如今大部分森林都給砍荒了,這回能挖到兩株也算是走了大運,否則還得到燕子埡後山的原始森林裡去找。」

途中那老兵要去「7號林場」,其餘三人則要前往蒼柏鎮,只好分道揚鑣,司馬灰見勝香鄰服過草藥之後,果是大有起色,因此對這位熱心的老兵甚是感激,拿出五十斤全國糧票以示謝意。

當時全國糧票完全可以替代大額現金,不管是出差還是探親,走到哪裡都能通用,如果沒這東西,出門在外寸步難行,價值遠比等值的地方糧票貴重,但那老兵堅持不收,他說:「咱那林場子裡有工資有口糧,不缺吃不缺喝,一個月下來的夥食尾子還夠買上兩條經濟煙,要你們這些糧票做什麼?再說五十斤全國糧票換兩株草藥未免太多,你們要是真有心謝我,就給我留下一件別的東西。」

司馬灰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些全國糧票了,其餘的東西則是進山必備之物,他也不知道這老兵究竟想要什麼。

其實那老兵只想要司馬灰衣服上佩戴的「軍星」,民間所說的「軍星兒」,是對一種珍貴像章的通俗稱謂,那些年男女老少都要佩戴毛主席像章,進而形成一種風靡全國的潮流,誰要是能戴上一枚精美罕見的像章,也算是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司馬灰身上佩戴的「軍星」就屬於極品中的極品,是由解放軍總政治部設計發行的一枚「星形毛主席像章」,比拇指蓋稍大一點,能與常見的「為人民服務」條形章湊成一套,金邊紅底十分醒目,由於發行量極少,工藝和質地又非常精緻,所以顯得十分特殊,普通人連見都沒見過。

司馬灰這枚「軍星」來歷更不尋常,文化大革命初期,他跟著夏鐵東等人去延安參觀革命聖地,回來的途中忽然降下鵝毛大雪,眾人登高遠眺,只見天地皆白,當即齊聲高誦主席詩詞:「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等念到最後一句:「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一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忍不住三呼萬歲,那時候真把自己當成賽過唐宗宋祖的「今朝風流人物」了,結果司馬灰有些得意忘形,竟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從家裡偷他爹的呢子大衣也被掛了一個口子。當時夏鐵東見司馬灰疼得險些掉下淚來,就將自己衣服上的軍星摘下來,給他戴在了胸前,漫天飛雪映襯得金星熠熠生輝,見者無不欣羨。

正因為有了這層特殊意義,司馬灰對這枚「軍星」看得比命還重,他平時根本捨不得戴,後來去緬甸的時候,就把像章存在了夏芹家裡,直到從磚瓦場裡放出來才再次取回,所謂「睹物思人」,看見這枚像章就能想起慘死在緬甸的戰友們。

司馬灰是真捨不得讓給別人,其實那老兵也未必知道這枚像章的價值,只不過是看著稀罕而已,但對方幫了忙,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絕,當下二話沒說,摘下像章交給老兵。

那老兵得了像章,也是滿心歡喜,他向司馬灰等人道過別,趕上騾車駛入山道,竟自去得遠了。

勝香鄰見司馬灰十分珍視那枚像章,心中大為感動,就對他說:「今天可真是多謝你了,將來我一定找個一模一樣的還給你。」

羅大舌頭瞭解內情,他告訴勝香鄰說:「妹子你是不知道,別看全國上下有大大小小好幾億枚毛主席像章,可都加起來也換不了那枚軍星。」他又問司馬灰:「當初我找你要了好幾回,你小子都沒捨得給我戴一小會兒,今天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大方了?」

司馬灰裝作很不在乎:「畢竟是身外之物,何足掛齒。」他說完便拎其背包動身上路,心裡卻還尋思著:「今後要是能找到什麼稀罕物件,還得想辦法去趟林場子,再跟那老兵把像章換回來。」

這麼胡思亂想地在山裡走了一程,蒼柏鎮已近在眼前,可走進鎮子裡,卻發現偌大個地方,竟是空無一人,連雞鳴犬吠的動靜也聽不到,只有深山裡松濤起伏的聲音遠遠傳來,暮色低垂之際,那聲音猶如鬼哭狼嗥一般,顯得分外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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