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深廣不可測量的龐大煤殼,周圍的熱對流活動頻繁,不時有熔岩噴湧而出,司馬灰等人無法停留過久,立刻鑽進了「煤炭森林」邊緣的縫隙,漆黑的煤層隔絕了地底高熱,溫度又變得陰冷下來。

已徹底化為「有機生物巖」的古樹盤根錯結,內部到處都有塌方下陷,最要命的是地層中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再沒有其它顏色存在,使人的空間感和方向感十分混亂,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和東西南北。

司馬灰通過羅盤辨別方向,帶隊在黑暗中摸索著向前走了一陣,更覺得「煤炭森林」規模驚人,憑這支小分隊一步步的探測下去,很難有什麼結果,他就尋了個堅固穩妥的區域,掛上電石燈,讓眾人稍作休整,啃些乾糧,輪流睡上一陣。這裡遍地都是碎煤,踩上去就會發出響聲,如果附近有什麼東西接近,就能立刻察覺。

這「煤炭森林」中死一般的寂靜,看不見任何生命跡象,司馬灰等人雖在睡夢中也睜著一隻眼,卻始終沒有意外情況出現,只是心中思潮起伏,誰也睡不安穩。

幾個小時之後再次動身出發,借助礦燈和羅盤,在狹窄的煤殼裂縫中穿梭攀爬,那一株株煤炭化的參天古樹,在起伏錯落中層層延伸,似乎沒有窮盡之處。

勝香鄰停下來觀看了看羅盤指針,告訴司馬灰:「咱們沒有標注等深線的精確地圖。羅盤也只能提供一個大緻的方位,再這麼亂找下去可不是辦法。」

司馬灰點頭說:「我也有些轉向了,這要是在溶洞裡,只看岩層上被水流沖刷過的痕跡,就能知道進退方向,但煤層漆黑,很難判斷地形地勢,咱們現在就連原路返回都不可能了。」

羅大舌頭說:「那就幹等著千百年後,也許煤礦工人鑽井時把咱們的屍體挖出去,到時候肯定混得能跟馬王堆女屍似的,以煤炭森林男屍的身份登上《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頭版頭條,咱活著沒賺上十七級工資,死了也光榮一把。」

通訊班長劉江河以為羅大舌頭真打算這麼幹,忙對眾人說:「大夥已經克服了這麼多困難,好不容易才找到煤炭森林,怎麼就沒辦法了?首長不是講過嗎,只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大哥你們辦法那麼多,再好好想想,不是說需要個什麼跡就能找到磁石電話機嗎?那東西什麼樣?我到前邊去找找。」

司馬灰道:「奇跡不是個東西,我先前那句話的意思是想說,只有出現奇跡般的偶然因素,咱們才有可能成功,就是指希望非常渺茫。你仔細想想,要在一座煤炭森林裡尋找一部電話機,和到茫茫深海裡打撈一根細針有什麼區別?」

劉江河文化水平不高,還特別認死理:「毛主席曾說過,群眾是可以創造奇跡的,咱們工農兵就是人民群眾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什麼不能創造奇跡?咱們現在全力以赴創造一個奇跡。不就是能找到AΦ53型磁石電話機了嗎?」

司馬灰正在尋思對策,隨口對劉江河解釋:奇跡這種東西能分成很多種類,有實質的也有非實質的,實質的奇跡大多能通過動員大量人力物力達成,但還有一種真正的奇跡,是諸多偶然性因素疊加才能出現。當初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有一名法國士兵,不甘心淪為炮灰,就開小差逃回了國內。結果被判了絞刑,也就是環首死刑,直至氣絕身亡。行刑的那天劊子手給他套上絞索,準備將這名逃兵吊死。沒想到絞索接連斷了五六根,始終沒辦法完成死刑,只好延期執行。還有在二戰的時候,一名納粹軍官要槍決一名關押集中營裡的猶太人,手中的魯格槍卻突然卡殼了,他又換了另兩把槍,仍然出現了機械故障,不得不就此罷休。絞索斷裂和魯格手槍出現故障,都是發生機率很低的意外情況,更何況是在同一時間內連續出現。當時就好像有種無形的神秘力量,在保護著這些人。在常量中集中產生出無法解釋的變量,進而促成某種不可能出現的結果,這就屬於「奇跡」,也可以說是「運氣」或「因果」,反正咱們現在很需要這種東西,但它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也絕不是這世界上任何人力能夠創造。

劉江河在駝隊的養父常找人代筆給他來信,說是你到無線連參軍都好幾年了,技術沒少學,到現在也才是個班長,連幹部都不算,怎麼就不見你立個功呢?牧區去當兵的幾個小子可都立功了,真是把我的肚子都氣脹了,你也得給我好好幹,為人民服務不能總掛在嘴上說,更要有實際行動,再說你要是不幹出點成績來,今後怎麼娶「洋缸子」?

這些來信的語言混雜,邏輯條理也都不大通順,可對劉江河的刺激還是不小,他又看穆營長和宋地球先後犧牲,深受觸動,憋了鼓狠勁要將任務完成,但他畢竟缺少經驗,遠不如其餘三人沉得住氣,一看找不到「磁石電話機」,就心急火燎,恨不得挖地三尺,此時聽司馬灰說了這些話有理有據,好像水平也不比宋地球低太多,這才稍稍安下心來,覺得司馬灰經得多見得廣,總能創造出些「偶然因素」來。

勝香鄰也覺奇怪:「司馬灰看你那副不學無術的模樣,從來說不出什麼大套理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羅大舌頭說:「他還不都是聽宋地球講的,可說歸說,練歸練,咱們現在也指望不上什麼偶然因素,想搜尋到那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談何容易,它總不能自己從天上掉下來……」他邊說邊往前走。一腳踏到一個凸起的事物,踩下去感覺不像煤炭,蹲下來拿礦燈照了照,見是個豎立放置的扁長匣子,上邊佈滿了漆黑的煤灰。羅大舌頭扒開灰土,赫然是個鋁殼,上面還有白漆印的字樣是「Магнит Телефон——79013」,側面還有一行銘牌般的壓印「Прифронтовыми」。

勝香鄰的母親懂得俄文法文。五十年代中期曾在學校教課,她受家庭環境影響,俄法兩國的語言文字都能認識不少,中蘇友好時期,司馬灰等人也在學校學過一些,可水平遠不及勝香鄰,此刻有所發現,就讓她上前辨讀。

勝香鄰在礦燈下看了看,對司馬灰說:「這應該就是那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了。壓印的標誌可能是軍工代號。」

司馬灰感覺很是意外:「這座煤炭森林規模如此龐大,溝壑裂隙不計其數,咱們在裡邊鑽的腦袋都暈了,它怎麼會突然被羅大舌頭發現?」

羅大舌頭極其不忿的說:「哪次有倒黴事都少不了我,喝口涼水都塞牙,就不能輪到某些偶然因素在我身上出現一回?那法國逃兵和納粹集中營裡關押的猶太人,又能比我羅大舌頭強到哪去。憑什麼我就不能偶然了?」

司馬灰仍然覺得情況不對,與其說是偶然因素。倒不如說是神為你安排下的命運,你羅大舌頭命中注定要遇到這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不管有多少意外情況出現,該發生的就一定會發生。否則這裡邊就有鬼了,得小心電話機是特務佈置的「詭雷」。

羅大舌頭聽罷直搖腦袋:「你這種說法未免也太唯心主義了,我不就是運氣比各位同志好點嗎?」他又問勝香鄰:「香鄰,你看司馬灰是不是在胡說八道宣揚封建迷信,你相信這世界上會有神存在嗎?」

勝香鄰仍在注視著煤層中的磁石電話機,聽到這句不合時宜的問話,猶豫了一下才答道:「我只能告訴你,蘇聯人不相信。」

眾人還是覺得司馬灰推測的第二種結果比較靠譜,小心翼翼地撥開煤屑,從匣子中拿出話筒,卻沒有任何異常發生。鋪設在地的電話線則是越拽越長,但有些區域已被坍塌下來的煤塊埋住,無法順著電話線向前搜尋,也不知道線路究竟與什麼地方相連,而這部磁石電話機的底下,更有鑿穿在煤層中的長釺固定。

眾人見無異狀,就推測這部電話應該不是「詭雷」,均想:「宋地球臨終前曾囑咐過,搖通了這部磁石電話,就可以進入羅布泊望遠鏡,但電話另一端的人無論說什麼,都絕對不能相信。現在既然已經找到了磁石電話機,說明宋地球掌握的情報非常準確,可後面的事卻又讓人難以置信,羅布泊望遠鏡廢棄許多年了,不可能還有任何活人留在地底,這部電話接通後能和什麼人通話?蘇聯人在蘊藏地下萬米深的大煤殼子裡,鋪設磁石電話機能有什麼意義?除非它並不是用來與人類進行通話?」

羅大舌頭說:「你們也太多心了,因為我羅大舌頭天生就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出現的地方都充滿了偶然因素,你們對此不要感到心理不平衡,十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長呢,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嘛。至於磁石電話機能打到什麼地方,還得先由我來打一通才知道,畢竟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他一邊唾沫星子四濺,一邊抓起電話去搖側面的手柄,不料用力過猛,竟把那有些糟腐的木質手柄搖斷了,怎麼裝也裝不回去,急得他額上冒出汗來:「脫扣了?這……這純屬偶然……」

司馬灰和通訊班長劉江河的心裡也跟著一寒:「糟了,這部電話機就靠搖柄給磁石發電,此類制式設備,一旦損壞了很難維修。」

勝香鄰又用礦燈看了看電話機下固定的長釺,她若有所悟,對其餘三人說:「我想咱們能找到磁石電話機,並不是什麼偶然因素。煤炭森林中絕不止這一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至少有成百上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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