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正自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劉江河忽然低聲對他說:「這卷憋寶古籍是專門給死人看的,它裡邊潛伏著一個非常邪惡的東西。」

通訊班長劉江河先前只顧著照看「宋地球」,並不知司馬灰等人在屍骨旁找到了什麼,直至此刻才發現那卷古籍,他生長於駝隊之中,常聽趕駱駝的老人講述憋寶事跡:

據說西域胡商與江西土人擅用方術,天下之寶,無所不識,然而這兩者卻有所不同,江西術人是在地窖子裡開地眼;西域胡人則是在身上養血珠,所謂血珠,即是江底老鱉體內結出的肉瘤,大如丸球,不甚光澤,所以舊時也稱此法為「鱉寶」。一般是用刀在自己胳膊上挖個口子,將鱉寶埋在肉裡,待到傷口癒合,再遇找寶物便能有所感應。

此類掌故在各地流傳已久,上歲數的人大多知道。當然這其中也不乏以訛傳訛的虛妄之說,因為有些地方落後貧窮,外地來的商人勤懇務實,凡事精打細算,逐漸發了大財,而本地人卻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思進取,看別人賺錢卻又眼紅,也想不明白自家的生意為什麼不如外來戶,怎麼錢財都讓外地人賺走了?便往往將責任歸咎於是那些外來的憋寶客,說是這夥人施術攝去了秘寶,才使得山脈河流間靈氣枯竭,害掉了此地風水。

在大漠戈壁中也流傳著類似的說法。說是以前的羅布荒漠,到處都是森林湖泊,遍地牛羊,水草豐美,湖中所產的大紅魚捕撈不盡,古道間駝鈴悠悠,來自長安、貴霜、安息、大宛的使臣和商旅絡繹不絕,人們使用來自漢朝和中亞各國的錢幣交易「絲綢、香料、銅鏡、琉璃」。

直到鄯善王發下大願。要築造一座「扞泥城」,怎知那城牆蓋一段就倒塌一段。此時有波斯胡人經過,聲稱這城下有「羌羯」,必穴地得之,方可築城。

在得到鄯善王的允許後,波斯胡賈勘察方位,挖開一個很深的地洞,但那裡邊並沒有什麼「羌羯」,只有大陶罐裡裝著一枚朽爛的釘子。長不過寸許,洗淨後半青半赤,呈顯玉質。

此後再築「扞泥城」,便一切正常,不再倒塌崩壞了,可國中卻開始地陷水枯,風災沙暴頻生。這才知道西域胡賈從地下挖出的玉釘是「寶骨」,波斯拜火王曾經許下然諾。誰得著它就拜誰為國相,鄯善王失其重寶,後悔莫及,然而為時已晚。隨著孔雀河改道,塔裡木河斷流,扞泥、樓蘭等曾經繁華顯赫的古代城池,也終於被神秘廢棄在大漠深處,漫化為一片死寂的茫茫沙海,人跡斷絕,空留城郭巍然。

因此至今仍有一種偏頗觀念,西域胡商的憋寶之術都是邪法,專能惑人心智。倘若施術者在體內養血珠時貪心太過。最終會反噬自身,變成活鬼般的行屍。

劉江河自幼跟隨駝隊在大漠中行走。聽這種事情聽得多了,他雖也知道這種腐舊思想,都是早該摒棄的糟粕,但是看到司馬灰居然將這古籍帶在身邊,還要依法施為,才忍不住出言相勸。

司馬灰對這些事早有耳聞,心下根本不以為然,正如宋地球所言:「看問題要看本質,而不要糾纏於表象。」何況趙老憋是用江西土法開的地眼,又不是來自西域的胡人,畢竟這類民間傳說中的憋寶方術裡,儘是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一般人連想也想不出來,才會傳得神秘莫測。他認定趙老憋留下的古籍插圖中,一定存在某種暗示,這四幅插畫,很可能是四種憋寶的法子。

司馬灰當年在黑屋埋葬過趙老憋之後,時常回想那兩句暗語的隱意,如今看到憋寶古籍中描繪的插圖,便記起曾聽文武先生說過一個典故,說不定與「黃石山上出黃牛,大劫來了起雲頭」之語有關。

相傳在崑崙深山絕壑中藏有玉膏玉髓,但是那些深澗幽谷,異常陡峭險峻,而且谷底雲霧瀰漫,含有緻命的瘴氣,什麼人也爬不下去,便有人想出個取寶的法子,先將牛馬騾子一類的大獸帶到山頂,再活生生推落深澗。

牛馬之屬的軀體,最是沉重不過,從那幾千米高的地方自由落體摔下,自然會摔是得血肉模糊,腐爛後散發出的惡臭,從而引來大騖之類的猛禽,此類猛禽體形碩大,能夠淩空攫起牛羊,它們可以直接飛入深澗,撕扯獸肉和內臟,然後騰空拔其,要將腐屍銜回巢穴,此時伏在山頂的取寶者會敲打響器,驚得大騖拋下腐肉。

牛羊摔死在深澗中的時候,屍體的血肉裡會黏滿玉膏,取寶者攆走大騖之後,就可尋獲隨著腐肉黏出山外的玉髓玉膏,或多或少,就看當時的運氣了,這也是一門掘藏方術,常人不明就理,絕難以想像其中的神妙之處。

那些死掉的法國探險家,背包裡裝著許多樓蘭珍寶,諸如黃金匕首和玉石面具上,都有大片黑斑,似乎是屍血凝結而成。

此時推測,應當是法國人勾結憋寶者,利用這古老的法門,才從地槽裡取得珍寶。不過未必是使用牛羊一類的大獸,就算將死人拋落深淵,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司馬灰說這憋寶古籍中描繪的第一頁插圖,可能是想借崑崙山掘藏的典故,暗示地槽中隱匿著巨大的危險,如果圖中繪著死屍而不是牛,就過於晦澀難解了。可地底下應該不會有大騖一類的猛禽存在,法國探險隊雖然憋寶得手,卻仍然全部死在了返回的路線上,看來這圖中的提示只能作為參考,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

勝香鄰點頭道:「這條地槽呈南北走勢。絕壁山窗下的坑洞,是南端的起始點,也是安葬古樓蘭先王的黑門,從古以來,就沒有任何人進入過它的縱深區域,咱們下到地槽底部,確實非常冒險,稍有大意就會發生不測,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這時羅大舌頭在山窗下找到了一條陡峭的巖裂,傾斜著從側面通向地底,可必須將宋地球綁在擔架上才能抬得下去。

司馬灰看這絕壁險峻,擔架根本周轉不開,就讓眾人扔掉一個背囊,輪流背著宋地球,並把穆營長留下的「五四式」交給勝香鄰防身,又將自己的撞針步槍子彈上膛,裹了幾根火把裝在背包裡。

勝香鄰這才覺得司馬灰在屯墾農場時,堅持要給全部人員配發武器,確是考慮周全。她將槍套斜背在身上,打開了探測空氣質量的「電石燈」,一看通訊班長劉江河顯得很是緊張,臉色都變青了,就問:「劉班長,你不要緊吧?」

劉江河雖然熟悉荒漠的地形和氣候,卻從沒經歷過真槍實彈的考驗,無線連也不是作戰部隊,又沒鑽過山洞,置身黑暗之中的感覺極度壓抑恐慌,沒有經驗的人難免產生畏懼情緒,但他是個非常要強的人,不想在其餘幾人面前顯得膽怯,就硬著頭皮答道:「沒事,我聽穆營長說,咱們執行這次任務,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戰略部署之一,我有決心……」

羅大舌頭背著宋地球,催促道:「我說你們還走不走了?他奶奶的我算是看出來了,把我羅大舌頭累死,可能也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戰略部署之一。」

司馬灰聽了此言,忽然想到這「地球望遠鏡」,是五十年代由蘇聯人實施的計劃,可他們在地底發現的秘密,似乎至今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如今探險隊捨生忘死地前往羅布泊極淵,在死了那麼多人之後,即使取得了蘇聯人留下的數據和巖心樣本,恐怕也永遠回不去了,這次行動又能有多大意義?莫非就如評書結尾裡所講,「從此之後,國家安定,文忠武勇,天下太平」?想必到不了那種程度。不過轉念一想,那綠色墳墓的首腦行事鬼祟,為了破解黃金蜘蛛城中的古代符號,居然能想出用特殊器材接收「幽靈電波」的詭異計劃,這類妖邪的思想和行為沒有底限,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倘不設法查明真相,後患必將無窮無盡,要是果真如宋地球所言,地底極淵中存在著綠色墳墓的秘密,那即使有去無回,我豁出去了性命不要,也必須下去走上一趟。

因此司馬灰並沒有考慮什麼退路,也深知通訊班長劉江河雖然缺少作戰經驗,卻不可能再將他打發回去了,如今只能竭盡所能,盡量多照顧他一些,當下跟著眾人攀下陡峭的巖隙,地槽中存在著厚重的黑霧,都是水氣凝聚而成,像雲層似的縈繞在半空,行到距離地表大約五六千米的深度,氣壓表就失去了作用。

可也作怪,沒人感受得到強烈的地壓,氧氣含量也未減弱,呼吸心跳一律正常,眾人倆眼一抹黑,判斷不出具體原因,只能推測是和特殊的地質構造有關。

探險隊最終下到峭壁底層,落腳處是個鈣化物沉澱堆積出的平台,範圍難以探測,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潮濕陰冷,遍地堆滿了金銀器物和纍纍枯骨,大部分是古樓蘭先王安歸摩拿的陪葬品,也有後世國主敬獻的珍稀之物,最顯眼的是一株大樹,通體以珊瑚車磲嵌著珍珠寶石製成,用電石燈一照就顯出流光溢彩,奪人眼目。

司馬灰識貨,知道這是漢武帝茂陵中的「烽火樹」,高有三丈,曾是漢宮裡的鎮宮之寶,東漢年間因亂流入西域,想不到會在「黑門」中得以親見,又看烽火樹下羊脂玉台上停放這一尊巨槨,槨身羊首蛇軀,形狀近似龍舟,先王「安歸摩拿」的屍骨大概就盛斂在其中。

眾人眼下急著尋找水源,也無暇多顧,只好貼著峭壁向前摸索,逐漸發現這下邊是片地台,也就是地槽中凸起的台地,環著地台都是奇形怪狀的矽化木,更深處則是積水,就彷彿是個天然形成的地下蓄水池,水中存在浮遊生物,看起來是暗流湧動的活水。

羅大舌頭見著地底有水,就將昏昏沉沉的宋地球放下,想要拎著水壺上前取水。

司馬灰將他一把拽住:「不太對頭,這古樓蘭黑門遺址洞開,除了位置極深,也不見什麼有效的防備措施,土賊們為什麼不敢下來?憋寶古書中暗示的危險又在哪呢?」

羅大舌頭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們多少回了,那夥土賊要是真知道有什麼危險,也不至於全夥送命,用不著相信那些鬼話。」說完就打開礦燈,俯身取水,可剛一伸手就像觸電似的急忙縮了回來,仰面坐倒在地:「見鬼了!」

司馬灰奇道:「你他娘的又有哪根筋搭錯了,怎麼一驚一乍的?我看這地底下可能蟄伏著不明生物,你給我小點聲,不許暴露目標。」

羅大舌頭抬起自己的手掌:「你們快瞧瞧,這他媽還是我的手嗎?怎麼跟死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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