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飛燕嚇得花容失色,提起烏茲衝鋒鎗,對著目標嗒嗒嗒就是一串掃射,但那生物移動之際真如飆飛電邁,一片神行,也不知它是從密集的子彈縫隙間穿過,還是在衝鋒鎗擊發之前就已離開,人類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它的行動軌跡,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晚了。幸虧眾人身邊有白磷手榴彈產生的濃煙湧動過來,加上這種生物離了霧氣就變得稍顯遲緩,使它飛撞到玉飛燕面前時,在空中被煙火所阻,但也不見其掉轉身形,竟旋轉著軀體直挺挺向後掠去,倏然遁入霧中,聽聲音是早已經去得遠了。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內,險狀接連不斷,毫無喘息餘地,眾人死裡逃生。卻驚魂難定,心頭都是怦怦亂跳。而且也知道了果如司馬灰先前所料,那座死塔確實暗示著產生迷霧的憂曇婆羅,以及棲息在霧中的飛蛇。只不過這種「蛇」並不是蟒蛇之屬。而是一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可怕生物。司馬灰雖然通曉些辨識物性的方術,但也從來想像不到世界上會有如此異種存在。據說混沌初分之際,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降為地,大荒中有異物,以混沌為食,名叫「螭椎」,體似滾雪翻銀,動如淩空特起,有影無形,上古之人見而不見。多半就屬此類生物了。聽那霧裡的動靜數量不少,想必那些失蹤在野人山迷霧裡的人員,全都被它們吞噬了,連骨頭渣子都沒留下。

此刻低窪處殘存的積水已然無多,然而石殿外側霧起如牆,再也阻攔不住,司馬灰趁著灼目的白光,看殿內倒塌的那截殘牆後面霧氣稀薄,就帶著其餘三人,魚貫從斷牆的缺口中鑽出去,暫時脫離了濃霧瀰漫的區域。

玉飛燕見前面霧氣不重,就掏出手電筒來照視,發現這殿後有株纏滿老籐的枯樹,從中生長出的憂曇婆羅尚未成形,但眾人身後的濃霧如影隨形,根本沒有立足喘息的機會,只顧向前亂走,可誰都清楚,這僅僅是求生存的本能使然,其實現在掙紮逃命毫無意義,不出片刻,仍會被濃霧吞噬,與坐下來束手待斃之間的區別,只是遲早而已。

正在慌不擇路之際,卻見離著數十米開外,有道忽明忽暗的燈光,距離稍遠,也看得不太真切,但隱約可辨,就是先前在那隊卡車附近出現的信號燈光,戰術無線電裡同時傳來呼叫,依舊重複著:「我在……蛇裡……我在……蛇裡……」

司馬灰心想:這組來歷不明的通訊,將我們引至道奇卡車附近,此刻又出現在殘牆斷壁的廢墟深處,它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被蛇吃掉就安全了?那樣的話,老子甯願現在就給自己太陽穴上來一槍,倒還是個痛快了斷。可轉念一想,這段信號似乎別有隱意,卻不知道究竟是誰所發?如果對方是良善之輩,為什麼不肯現身來見?恐怕是個陷人之阱,不可不防。但眼下情形,有死無生,我又怕它何來?於是將手槍子彈頂上了膛,尋著光亮往前就走。

四人狼狽已極,幾乎是連滾帶爬,匆匆忙忙到得近前,四周仍是漆黑一片,再也不見半點燈光,但面前赫然有塊黝青色的巨岩,巖表寸草不生。露出地面的部分大如山丘,形似巨缽倒扣,顯得十分兀突,底部鋪有破碎的黑石階梯,而盡頭是處洞窟,石關半掩,洞口被雕鑿成蟒蛇頭顱形狀,那原本是座高聳矗立的古塔,在被稱作「寶傘」的七重塔頂倒塌後,僅剩下十字折角形的塔基殘存。

石丘後面是遮蔽在籐籮下的四百萬寶塔之城,那個黑暗洞窟深處,似乎直通鑄滿了黃金浮雕的古城內部。眾人可能永遠無法目睹那座黃金蜘蛛城的全貌,可一旦與之接近,仍然能夠真切感受到倚天拔地的雄偉,它就如同一塊億萬鈞重的天匣,默默矗立在這地下深淵中,黃金鑄就的浮雕雖然奢華蓋世,卻也掩蓋不住它強烈的孤獨、蒼涼和兀突,實不知踏入其中會遭遇什麼意想不到的情況。但霧氣跟進得極快,四人根本來不及細看,也無暇瞻前顧後,壯著膽子端槍閃身入內,立即從裡邊關閉石門,再拿手電筒照了照,周圍空無一人,兩側全是光滑冰冷的巖壁,毫無縫隙裂痕,深處冷風颯然,彷彿是條暗道,也不知通著哪裡。

司馬灰鬆了口氣,他見洞窟裡實在太黑,手電筒發揮不了多大作用,完全看不清楚究竟置身何處,而僅存的探照燈也已經電池耗盡,無法使用,便取出一支裝有化學螢光劑的信號棒,兩端對折,把在手中輕輕晃了幾晃,暗綠色的螢光隨即亮了起來。

司馬灰將信號棒握在手中,趁亮抬眼看時,瞥見照明範圍邊緣似乎有個人影,冷眼一看還以為是阿脆,因為那人頭上也戴了頂美式M1鋼盔,但司馬灰很快就察覺到其餘三個同伴,此刻都在自己身後。他下意識地扣緊了槍機定睛看去,發現那個人瘦骨嶙峋,低著頭蜷縮在角落裡,也看不清他藏在鋼盔下的臉孔,唯見衣衫襤褸,身上髒得都能抓蛤蟆了,手中握著一具熄滅了的信號燈,身側斜挎著一個軍用的帆布口袋,木雕泥塑般的一動不動。以司馬灰之敏銳,竟然完全感覺不到對方身上存有任何生命跡象,他心中疑惑更深:「是這個死人用燈光通信把我們引進了暗道?」

司馬灰立時想到,剛才在地下叢林裡發現有一隊美國道奇式軍用大卡車,野人山裂谷深處全是密集的植物殘骸,走入其中,連落腳的地方都不好找,根本沒有容許大型車輛行駛的道路,可那些十轱轆美國造,卻不可思議地憑空冒了出來,彷彿空間裡存在重疊交錯一類的特殊現象,教人難以理解。

十轱轆美國造裡裝載著許多軍用物資,看起來像是盟軍的運輸車隊,但車裡的人員一律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與搭乘蚊式特種運輸機的英國探險隊一樣,全部消失無蹤,多半都被出沒於濃霧中的「螭椎」所吞噬,連些許殘骸碎片都沒留下。

司馬灰等人在沉沒地底的黃金蜘蛛城周圍迷失了方向,遇到憂曇婆羅迅速滋生蔓延,迷霧驟起,四個倖存者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不想又被一組忽明忽暗的燈光通信,引進了這處位於塔基廢墟下的暗道。

直到此時,司馬灰終於看清用信號燈引導他們脫險的竟然是個死人,看那死者裝束,像是個反攻緬甸時失蹤的美國軍方人員,猜測其身份,應該與出現在叢林裡的十幾輛道奇式大卡車有關。之所以會覺得對方是個死人,是因為凡是活人,必然都有氣息,也就是呼吸。所謂人者,以氣為本,以息為元;一呼百脈皆開,一吸則百脈皆合,人體在一呼一吸之間,能將氧氣轉化為二氧化碳,也會使得皮膚毛孔間產生微弱的熱量,這就是舊時所指的「陽氣」或「生氣」。可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卻似沒有呼吸存在,它寂然不動,就像是具多年前橫死在暗道中的屍體。

司馬灰心覺古怪,暗想:「還真是見鬼了不成?」他一手按著槍機,一手握住化學信號棒,欺身上前,想藉著暗綠色的螢光,去看清那死者隱藏在鋼盔下的面目。

誰知司馬灰剛剛一動,牆角那人影竟在事先毫無徵兆地情況下,忽地躥了起來。司馬灰和其餘三人同聲驚呼,都急向後退,並將手中的武器抄了起來,可還沒等扣動槍機,那頭戴鋼盔的黑影,早已頭也不回地逃向了暗道深處。

司馬灰有心要追上去看個究竟,又恐其餘三人落在後面遭遇不測,只得隱忍不發。他見羅大舌頭腰上傷得很重,走起來不免牽扯得傷口破裂,鮮血順著大腿往下淌,一步一個血腳印,疼得他額頭上出滿了冷汗,於是司馬灰讓眾人不要妄動,暫時停在原地,給羅大舌頭重新裹紮傷口。

阿脆仔細檢查清理了羅大海的傷口,並給他注射了一針破傷風抗毒血清。然後告訴司馬灰說:「羅大舌頭只是皮肉傷,虧得他體質好,並不打緊。」但阿脆說話時面帶憂容,暗示著羅大舌頭的傷情不容樂觀,這回可真夠戧了。

司馬灰見狀深為擔心,但他也無法可想。此時化學信號棒裡的螢光劑早已暗淡失效,眾人雖見濃霧沒有湧入,但困在這漆黑的所在也不是辦法,便決定向前探明情況。他們改用手電筒照明,順著暗道往裡邊走了大約幾十步,見有一片下行的台階,再往深處是條在巖洞中筆直穿行的隧道,極是平整空闊,穹廬般的頂壁又寬又高,在裡面並排開幾輛坦克都沒問題,而且地勢偏低,使流進來的泥水緩緩向深處流淌,在隧道中形成了一條暗河,兩側築有沙岸和石台。

一行四人,走進隧道深處,按方位推測,已經踏入了半埋地下的四百萬寶塔之城,這才知道其中果然有空間存在。看四壁都是彩繪斑斕的巨磚,也不知用了哪種顏料,在如此腐晦的環境中,兀自鮮豔奪目。那些磚上都是面無表情的人臉,一列列不計其數,壁前則是兩列半跪的石俑,相同的面目毫無變化,冰冷生硬的沉默之下,隱匿著令人畏懼的死亡氣息。這條彷彿連接著虛幻與真實的隧道,似乎是個巨大無比的門洞,眾人想像不出其盡頭會通向何方,甚至連它有沒有盡頭都不敢確定。

司馬灰邊走邊留意附近的動靜,同時向玉飛燕打聽,占婆王為什麼會在地底建造這麼一個「怪物」?怎麼每塊磚上都有一張人臉?難道這些臉都是占婆王的容貌?

玉飛燕對四百萬寶塔之城的真實情形,所知有限,但曾見過不少占婆文物,也瞭解一些相關歷史,她聽司馬灰問及此事,不由得想起一事,若有所思地應道:「容貌?阿奴迦耶王的容貌可不是這樣,它根本就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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