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驚覺面前虛空一片,將自己身體攝住之物,彷彿只是有形無質的濃霧。他胸中窒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不由自主的被拖向霧中。而此時他正背對著運輸機外的幾個同夥,其餘的人視線被擋,都不可能察覺他遇到了意外。

司馬灰身子前傾,只有腳尖還撐著地面,半分力道也使不出來,持著探照燈的左手也被濃霧裹住,陰寒直透骨髓,眼看性命就在頃刻之間。他暗自叫苦,情急之中,右手扣下了「獵象槍」的板機。

大口徑獵槍轟然擊出,強烈的後坐力將司馬灰猛然向後撞出,重重揭倒在了泥地上,而那架蚊式特種運輸機的頂子,也被散彈射穿了一片窟窿,淒風冷雨灌將進去,頓時將瀰漫在機艙裡的濃霧都打散了。

羅大舌頭等人聽得槍聲才知出了變故,急忙上前把司馬灰從地上扶起來,就見司馬灰身上都是淤痕,臉色蒼白。

羅大海和阿脆很瞭解司馬灰的膽量,膽量這東西,可能也是分門別類的。有的人敢調戲婦女,卻不敢跟仇家拚個你死我活;有的人剝皮剜肉連眼都不眨,卻唯獨不敢到醫院打針;敢偷錢包的,未必敢攔路搶劫。當然也有那文武雙全的,就好比是司馬灰這種人,天生就是個亡命之徒,向來從容鎮定,臨危不懼。但此時看他神色顯然受驚不小,究竟見到了什麼東西才能把他嚇成這樣?

司馬灰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摸摸自己身上的淤傷,兀自痛徹骨髓,他也不能確定在那一瞬間究竟遇到了什麼,只能形容是所有恐懼疊加在一起的感覺,心想「那霧裡有鬼不成?」但轉念一尋思卻又不像,可能黑蛇Ⅱ號上的英國探險隊也有同樣遭遇,最後竟連一具屍體都沒留下,是被野人山地底的濃霧溶化消解了,還是被帶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

羅大舌頭問司馬灰:「當年滾弄戰役的時候,戰況空前慘烈,那人死的,把整條山溝子都填滿了,咱倆趁著月黑摸到山溝裡,從死人身上找子彈,那我也沒見你皺一皺眉頭,今兒怎麼就含糊了?」

司馬灰搖了搖頭,將大口徑獵槍還給羅大舌頭,要是剛才沒有鬼使神差的拿了這件家夥,後果當真不堪設想。不過司馬灰雖不將生死放在意下,他卻解釋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這大概就和第一次聽人講《西遊記》的感受差不多,雖然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卻萬萬沒有想到豬能穿衣服說人話,倘若信以為真,自然會吃驚不小。可能人類對於超出自己認識範疇以外的未知現象,必定都會抱有一種先天形成的畏懼心理,始終難以克服。

司馬灰並不想把剛才的遭遇說給眾人,免得給他們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精神壓力,只說這深山裂谷中的濃霧不太對勁,蚊式運輸機封閉在地下多年,裡面的霧氣沒有受到降雨影響,但是機艙現在被射穿了一片窟窿,內部濃霧迅速散去,應該已經安全了,趕緊取了「貨物」,然後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才是。

玉飛燕見司馬灰沒有閃失,也稍稍放下心來,她吸取了教訓,先提著烏茲衝鋒鎗探進艙內向上掃射,將運輸機頂部打出一片彈孔,使更多的地下雨水大量淌入艙內,果然不再有什麼異常狀況出現,於是她讓阿脆和Karaweik跟隨自己進去尋找「貨物」,而司馬灰、羅大海,以及那俄國人白熊則留在外邊警戒。

司馬灰極想知道僱傭探險隊的那位客戶,究竟要找什麼樣的「貨物」,戰爭時期失蹤在緬甸原始叢林裡的飛機和人員很多,怎就唯獨這架英國空軍的「蚊式」如此受到關注?僅是司馬灰親眼所見,為了在危機四伏的野人山搜尋這架運輸機,就已搭上了幾十條人命,這些年來更不知已有多少人因此喪生。

都說世間有「無價之寶」,可那也只不過就是一種形容而已,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就為了尋找一批從緬甸出土的古董?司馬灰沒辦法理解幕後指使的客戶是什麼心態,也不知道蚊式運輸機裡的「貨物」有什麼特殊之處,才值得如此興師動眾。他只是覺得:「在那些富可敵國的財閥眼中,人命都如草芥一般,恐怕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司馬灰念及此處,心想:「為了英國空軍運輸機裡的「貨物」,死了這麼多人,它即便真正價值連城,也必是一件不祥之物,我又何必惦記著打它的主意。」

這時忽聽沼澤深處的鋸齒草叢裡「悉唆」作響,好像有些東西在迅速爬動,司馬灰先前在黑蛇Ⅱ的機艙外,就發覺有類似的動靜,此刻再度出現,不由得立刻警覺起來,身旁的羅大舌頭和那俄國人白熊,也都各自端起了槍,以便隨時射擊。

這三人都是具有作戰經驗的老手,他們在沒有見到目標之前,絕不會盲目開槍。三人舉著探照燈凝神觀察,就見草叢深處爬出一隻碧綠的草蜥,只不過巴掌大小,身尾皆是細長,瑩綠如同翠玉,凸出的雙眼則像兩盞紅燈,不斷以伸出長舌,將被雨水打落的鏡蛾吞入口中,動作奇快,迅捷無匹。

那草蜥並不避人,一路爬到了三人的近前。司馬灰和羅大海都識得這是叢林裡出沒的草綠龍蜥,尺寸小者稱草蜥,大者則為龍蜥,平時靜如處子,爬行捕食時則動似脫兔,生長得極其緩慢,據說在緬甸山區,曾有人捉到過活了一百八十多年的龍蜥,軀體龐大得可與水牛相比。

羅大舌頭見狀,早將提防之心去了大半,他久在深山老林裡行軍,最擅於捉蜥捕蛇,便將四管獵槍背了,趁那草蜥不備,從後邊一把將它抄在手裡,捏住了頭尾,對司馬灰說:「想不到泥沼裡也有這玩意兒。」

司馬灰皺眉說:「四腳蛇體內帶有血毒,沾上一點就夠你受的,小心影響下半生身體健康,趕緊扔地上一腳踩死算了。」

羅大舌頭說:「這大小也算是條性命,踩死了多可惜……」他本打算使個壞,暗中將草蜥扔到俄國人白熊身上,可話音未落,卻聽附近沼澤裡長草亂響,竟是源源不斷地鑽出無數條草蜥。它們都是被夜蛾吸引而來,兼之爬行速度極快,真如風捲殘雲一般,將所過之處的蛾子吃了個幹乾淨淨。那些飛蛾空有磷翅,卻無法在雨中施展,全成了草蜥的盤中餐。但從地下沼澤裡爬出的草蜥越來越多,有些爭搶得稍慢了些,便急得「呲呲」亂叫,爬在地上打轉,顯得焦躁不安。

三人見草蜥成群出現,數量多得驚人,身上全都起了層毛栗子出來,不免同時向後退了幾步。而被羅大海捏住的那條草蜥,也奮然掙脫。它週身都是鋒利如刀片般的細鱗,一掙之下,早將羅大舌頭兩手全割破了,頓時鮮血淋漓。

羅大舌頭惱怒起來,扯下衣襟裹住手上傷口,罵了幾聲,當即就想以獵槍殺它幾條洩恨,但從沼澤裡爬出的蜥蜴不計其數,紛紛蜂擁而來,別說是依靠槍支,即便是有火焰噴射器,恐怕也難以阻擋。

司馬灰見這勢頭不對,和羅大海相互使個眼色,立刻閃身鑽入了蚊式運輸機的艙門,那俄國人白熊也不敢怠慢,爭先恐後地跟著擠了進來,三人忙不疊的關閉艙門,找東西擋住了各處縫隙和窟窿,以防會有草蜥鑽進來傷人。

玉飛燕正帶著阿脆與Karaweik,點著宿營燈在機艙裡尋找「貨物」,司馬灰把外邊的情況簡略說了,眼下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了,只有等草蜥吃盡了周圍的夜蛾再說,緬甸原始叢林裡的草綠龍蜥習性奇異,當地最有經驗的土人也不敢輕易觸犯它們。

按照常理而言,含毒的蜥蜴很少,生存在緬甸叢林中的各類龍蜥,是不該帶有毒囊的,可偏偏有許多人中了龍蜥的劇毒而死。據說緬甸地棲龍蜥自身無毒,只是鮮血流出體外即成毒液,而且毒性霸道,無藥可醫。至今無法查明緻人死命的血毒是什麼成份,當年曾有人進行過相關研究,可也不得結果,最後只好以日本宗教大家籐田靈齋的理論來解釋——生物本身無毒,卻可積蓄憤怒之情,以襲人精神之虛。

眾人深知草綠龍蜥的可怕之處,但這類東西畢竟只是些頭腦簡單的爬蟲類生物,探險隊又有運輸機作為掩體,所以它們構不成太大的威脅。只是不知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降雨還會維持多久,因為比龍蜥更為恐怖的,當屬這籠罩在地底的殺人霧。

司馬灰剛才險些在霧中送掉了性命,至今心有餘悸,濃霧深處似乎並不存在任何東西,而且機艙裡並沒有見到駕駛員的屍體,也許他們和搭乘在第二架運輸機裡的英國探險隊一樣,永遠「甄滅」在了霧中。他告訴玉飛燕等人,千萬不要接觸地底湧出的迷霧,霧氣越濃就越危險。熱帶風團「浮屠」雖然來得猛烈,卻帶給咱們一個難得的逃生機會,有可能把「貨物」帶出野人山。

可玉飛燕正望著那貨艙怔怔出神,對司馬灰的話恍如不聞。司馬灰見玉飛燕神色有異,正想問個究竟,卻聽阿脆在旁對他說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位英國探洞專家留下的錄音中,曾提到過一件事情,他說蚊式特種運輸機裡裝載的貨物——極其危險。」

司馬灰聞言猛然記起,剛才早都把此事忘在腦後了,地下沼澤裡的冷血爬蟲類生物,山外肆虐的狂風暴雨,以及隨時可能再次出現的濃霧,都還屬於潛在威脅,然而機艙內的「貨物」卻已近在咫尺。如此看來,眼下這架蚊式運輸機裡也不是絕對安全的。可英國人所說的「危險」是指什麼?它又會「危險」到什麼程度?莫非碰也不能碰,看也不能看?

阿脆剛同玉飛燕徹查了運輸機內部,她低聲對司馬灰說:「蚊式運輸機裡根本沒有裝載任何『貨物』,咱們大概是上當了。」

司馬灰剛鑽進來的時候,已看到運輸機後邊裝有一個巨大的鋁制滾桶形貨艙,幾乎把整架運輸機都填滿了,但他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裡邊裝的是些什麼,只盼著盡快得手,了結了這樁勾心債,可此時卻聽阿脆說運輸機裡根本沒有「貨物」,不禁奇道:「貨艙裡面是個空殼子?」

根據司馬灰等人目前所知的消息,眼前這架蚊式特種運輸機,隸屬於英國皇家空軍,它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遇到惡劣氣候,失蹤在了野人山巨型裂谷,機艙裡裝載著一批緬甸珍寶,價值應當不可估量。而玉飛燕帶領的探險隊,正是受雇於某個地下財閥,要不惜代價找到運輸機裡的「貨物」。如今已然找到了蚊式運輸機,即便那批「貨物」仍然下落不明,也只不過是撲了一空而已,何來「上當」之說?

司馬灰明知道阿脆絕不會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他心覺蹊蹺,顧不上再問,忙和羅大舌頭上前推開貨艙的蓋子去看個究竟。二人舉著探照燈望艙內一張,等看清了裡邊的情形,皆是心中一顫,同聲驚呼道:「好家夥,這顆大麻雷子!」

arrow
arrow

    瀨戶天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