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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年前的夏天,南生來到蒼南海邊,遇到王海生的時候,南生15歲,王海生16歲。王海生輟學了兩年,但是溫州的小學只有5年學制。

  當時的王海生已經有兩年打漁和出海的經驗,和他一起搭伴的,是一個叫阿鴻的人,這個人按照輩分是他的小叔,年紀比他大了三歲,兩個人一條船,在他們那個年紀,生活還是過的去的。

  王海生輟學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父親的早逝,漁民在漁船上有什麼突發疾病,往往得不到及時的救助,他的父親就是因為腦溢血在出海的時候去世的。屍體運回來的時候和魚凍在一起,入葬的時候的腥味王海生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所以王海生非常辛苦的工作,就是想脫離這種命運。

  除了捕魚之外,他也為村裡一些旅遊農舍做包船出海垂釣的業務,這個不辛苦,而且賺的還多。很多杭州和上海周邊的人,會選擇在節假日去海邊呆上一周到兩周。他們在度假的時候不是很在乎錢。

  南生能和王海生交朋友,不是因為他們年紀近,是因為南生和王海生有一樣的生活經歷。南生的母親早逝,是父親一個人帶大的。

  孩童時期交朋友的過程,我就累述了,無非就是在海邊抓灘塗魚,撿貝殼,養寄居蟹。夏天的海邊樹蔭,聊一聊動畫片,各自範疇裡的新鮮好笑的事情,喜歡的女孩子,一起去鎮上的錄像廳看看黃色錄像。

  那個年紀是瞬間就可以交心的年紀,忘性也大,兩個人最在乎的就是明天去玩什麼。同時,16,7歲也說小不小,他們開始會討論一些,大人看著幼稚,自己卻覺得深奧的問題。

  故事的一切的起源,就在於他們討論的一個「深奧」問題。

  王海生不同於一般的淘海客,黝黑的外表下,他的內心很細膩,這和他畢竟受過初中教育有關。討論那個問題的時候,他們在海灘上散步,夕陽西下。

  王海生顯然有心事,他總是有心事的,雖然玩的時候不覺得,他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南生聊天,另一邊他的思維是在另外一個世界裡遊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東西。

  他們從碼頭一直走到了廢水溝,村裡的廢水通過沙灘上的大溝流入海裡,夕陽西下,海風吹來有一些寒冷。王海生爬在海邊的堤壩上,忽然立住了。

  兩個人都不說話,這時候兩個人的友誼已經不需要語言去維持氣氛了,安靜本身就是一種交流。他們都看著海上的夕陽,給海浪鍍上金光。

  這樣的情況大概持續了十分鐘左右,忽然,王海生轉身問他道:「南生,你覺得人死了之後會到什麼地方去?」

  南生愣了愣,這個問題問的有些奇怪,但是他還是順口就回答說:「人死了,不是要到陰曹地府去嗎?」

  王海生看向南生:「那你相信嗎?」

  南生聳聳肩,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因為畢竟死亡離他還好遙遠。在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因為母親的去世。他曾經有過對死亡的恐懼,那是子夜當他想起死亡必將來臨的時候,那種無力感讓他覺得崩潰,後來很快就消失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各種瑣事逼來,使得思考死亡這個命題在那個年紀顯得有些愚蠢。

  「也許吧。」南生說道。「如果有鬼的話,咱們這輩子活得好不好,關係似乎也不大。」

  王海生笑了笑,用蹩腳的普通話道:「那如果沒有鬼呢,如果沒有陰曹地府的話,人死了,豈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南生搖搖頭,這種問題思考太多人會很絕望。王海生繼續道:「如果終究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那麼我們一開始為什麼要活著呢?活著本身是為什麼呢?我們在這裡打漁,賺錢,你去讀書,這些東西在我們翹辮子的時候都沒有意義——你不覺得我們活的非常好笑嗎?這感覺上像——」

  「像電子遊戲一樣。」南生說道:「沒有存檔,打的再好都沒有用。電源一關就什麼都沒有了。」

  「對哦,真的很像。」王海生很嚴肅的點了點頭。

  南生笑了笑,心說其實有些事情我們不能這麼武斷,這是一個很嚴苛的哲學問題了,我是誰,我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一個海邊長大的漁民會思考這種問題,這不是個好現象。因為這幾個問題世界上可能還沒有幾個人能回答。

  「所以還是有陰曹地府的好,這樣我們死了都會變成鬼了,我的老爹,你的媽媽也變成鬼了,我們能繼續在一起玩兒。」王海生說道。

  南生不知道王海生的老爹去世的具體情況,他母親是病死的,因為他母親平日裡工作非常忙,所以南生在她去世的時候,竟然找不到悲傷的感覺,他只好木然著臉,裝成自己悲痛的樣子。

  這件事情他到現在還有負罪感。所以不願提起,他沒有接王海生的最後一句話。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話題已經耗盡,他明確的感覺到王海生心中肯定有什麼事情,又走了幾步,王海生又停了下來,轉頭對南生道:「南生,咱們做一個約定吧,做為我最好的朋友,咱們就死亡這件事情來做一件很有意思的約定。」

  南生點了點頭,毫不猶豫的回答道:「你說吧。」

  王海生道:「我想說的是我們兩個人不管是誰,只要其中一個死了,如果真的有死後的世界,如果真的有鬼魂的話,那麼死去的人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一切告訴活著的人。」

  南生就道:「你的意思是我比你先死的話,如果真的有靈魂的話,我就回來找你,告訴你這件事,如果你先死的話,你也這樣做,對嗎?」

  王海生點頭,伸出手:「對,我們必須這樣做,因為這也許是我們瞭解死後的世界的唯一的方法。」

  南生笑了笑,覺得這有點幼稚,而且他們倆人離死亡似乎還相當的遙遠,這樣的約定本身就顯得特別的可笑,他又把手伸了過去,倆人拉拉勾,就像小時候一樣。「好,一言為定,我希望這樣的日子晚點到來。」

  王海生就道:「也許這些事情並不是咱們說了算的。」

  這個約定做完大概兩周後,南生和王海生告別,結束了海邊的假期,回到了上海。

  兩個月之後,王海生在花頭礁遇難了。

  又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南生開始用蠻話,說起了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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