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避避風頭


  那時候腦子也是轉得很快,我就馬上明白我不能報警,這道理和黑吃黑一樣,我賣了毒品,然後殺了買毒品那方的人,買毒品的那方是絕對不能報警的,要是去報了,那肯定就得先進號子呆著去。

  這可怎麼辦?我慌得六神無主,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忽然,我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外國電影中經常出現的片段:拋屍。

  仔細一想,似乎可行!這老頭子不是本地人,一身破爛,而且是他偷偷爬進我的房間,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只要扔到遠一點的其他地方去,肯定查不到我頭上來……可是我怎麼運啊?

  我想到了買菜不是有輛板車嗎?這裡南宮外幾十里處有一個橋洞,基本上早上沒人會在那裡停留,我把屍體往那裡一放,別人肯定會認為這老頭是個凍死的乞丐。

  我想到這裡,連皮帶都沒拴上,就跑下樓去敲少爺的門,問他借板車。

  少爺起得是很早的,他剛從早市買菜回來,這個時候的價格能比一般的菜場裡便宜上好多,所以這時候也正穿戴著整齊,開門的時候,看見我這樣子,還以為我是來借廁所的,一聽我要借他車,就覺得很奇怪。

  我沒心思理他,拿了鑰匙就先把他那板車推到招待所的後門,然後到自己的房間,把那老頭的屍體用毛毯子一裹,往背上一背,蒙頭就往後門跑。

  外面一早起的服務員一看,還以為我趕早市場剛回來,開玩笑道:"許老闆,今個收穫不錯啊,這麼大一包東西,怎麼,收了個兵馬傭還是個陶人啊?"

  我也給他打著招呼,含糊應著,心裡問候他家裡的祖宗,一邊就跑到樓下,把屍體翻到板車上。

  才一翻下去,我就覺得後背濕得離譜,摸了一把,黏糊著還一股奇怪的味道,當時沒心思去管這事情,上了車踩著就直奔那橋洞去了。

  這一段地方,我年年來,都熟得不能再熟悉了,一路上碰到不少人,有起來鍛煉的,有買菜的,都沒註意我,我神經繃得極緊,假裝鎮靜,邊哼歌邊騎得飛快,生怕碰到警察,不過幸好警察同誌一般都是夜貓子,一路上無驚無險我就來到那郊區的橋洞裡,一看四處無人,我就想把車鬥後面的屍體搬下來。

  可回頭一看,頓時腦子就嗡的一聲,人就僵住了。

  車鬥裡什麼都沒有,屍體──不見了,只剩下我包著屍體的那毯子還拖在車尾巴上。

  我靠!我心說該不是中途掉了吧,不可能啊,我一路上也沒騎多顛的地方。

  但是現在這情形,又不能說這老頭詐屍跑了,那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半路掉了。

  我心裡亂成麻,那他娘的有意思了,一年輕小夥子,一邊哼歌一邊騎車,結果騎著騎著,從車鬥裡掉一死人出來,那些老大娘肯定喊:小夥子,你東西掉了,跑近一看,一死人,估計都得背過氣去。

  這人倒黴,真是喝涼水都塞牙,我一下子就呆在了那裡,也不知道怎麼辦好?我呆了足有十幾分鐘,就在那裡什麼也不幹,感覺到非常的茫然。這個時候,忽然火車從橋上經過,汽笛鳴叫了一聲,我才給嚇得反應了過來。

  我跑到河邊,用河水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了一下,一想,剛才如果屍體掉在路上,那肯定有人看見我了,但是查到我恐怕還沒這麼快,我到底是生面孔,又騎著三輪車,看到的人很可能把我當成當地拉貨的。一琢磨,這時候也別管什麼生意了,還是溜吧。

  腦子轉得飛快,身上的東西,大概能賣個五萬六萬,我先把東西寄到上海,然後讓上海給我幫忙的,把錢打到我卡上,這些錢夠我用兩三年了,我估計如果那屍體真半路掉出來,只要我不出現,兩三年後我也就沒事情了。五六萬的話,撐這麼些年沒問題。

  一想起來就心灰意冷,昨天還想老天開始照顧我了,看樣子老子就沒這個享福的命。

  想著我還是騎車回去,這一次我不敢原路返回了,繞了一個大圈子,幾乎橫穿了整個太原城,到了晚上幾乎天黑,才回到南宮邊上的招待所。

  把車往少爺店門口一扔,我就跑上自己的房間,進去就把門窗都關了,然後坐到床上就收拾東西。我帶的東西本來就不多,一下就收拾好了,背起來我就打算連夜去車站坐車南下,找個小村子躲躲。連澡也不想洗。

  但是我剛走到門口,忽然一腳踢到一東西,低頭一看,原始是那老頭以前裝古董,整天捂在手裡的那破包,就靜靜地躺在地上。我拿起來一翻,昨天給他的那五千塊錢,就在包裡。

  我一下就猶豫了,這一下不是變成我一分錢沒花,就得了一比巨額財產嗎?聽王全勝說起來,他家裡還有老婆孩子,他肯定是回不去了,那種家庭,如果男人死了,真的是非常淒慘,我老家的隔壁鄰居就是這樣,我姥姥經常接濟他們,說起來還替他們落淚。

第七章 臨河縣


  雖然他的死我沒有責任,但是如果我拿了這五千塊錢,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扔在這裡,又是傻瓜。

  我心裡一琢磨,決定先把這錢給他送回去,反正也是逃,不如逃到鄉下去,把錢給他們,如果有可能,隨便把他家裡其他的東西收過來,多給他們點錢,我自己也心安一點。

  想了想他娘的不知道他們還倒上來什麼東西,就這一套小的,就夠我好幾年快快樂樂了,要是能帶出幾個大的來,心裡又有點興奮。

  如果真有好東西,我就算賣不好,底價就夠我用一輩子了,雖然現在去有點冒險,但是這個險還是值得冒的。

  不過我只知道他是在臨河縣,具體在下面哪個鄉,我並不知道。

  我翻他的包,後悔剛才拋屍前怎麼就不翻翻他的東西,不過走運,我從他包裡翻出一包"五臺山"。

  山西人說,不抽本地煙,不喝外地酒,看樣子這老頭沒貫徹好。

  裡面的煙基本沒了,我一倒,從裡面倒出一張火車票來。上面一看,臨河──太原,一翻,背後還有一電話號碼,和他給我的號碼一樣。

  應該是他工作的地方的號碼,這就沒問題了,肯定能找得到的。

  我把錢包好,塞到我自己的包裡去,這時候人也冷靜了下來,心說晚上恐怕沒車,也沒有必要這麼急著去,然後去洗了澡,肚子餓了,就往少爺的店裡走。

  少爺正洗著車,看著我就罵:"你他娘的用我的車運什麼了,這麼臭?"

  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混了過去,一邊笑著道歉一邊叫上酒和菜,坐到他門口的位置,就找他打聽:"你跑的地方多,知道不知道臨河這地方。"

  少爺點頭:"當然知道,有名的地方啊。"

  "怎麼個有名法?"我問道

  "有名的窮,臨河嘛,臨著黃河,然後那地方還多山,交通不方便,所以到現在也沒發展起來,縣城還好,下面幾個小地方就連電都沒通呢。"

  我一聽,有點放心,不發達的地方,人的信息閉塞,很多事情就好開展,而且那種地方,一般民風都比較淳樸,不會有太多的心眼,我在那裡會比較安全,於是又問他怎麼去?

  少爺一聽,忽然湊過來,問我:"怎麼,準備趁熱打鐵,去找那假南爬子?"

  我點頭,騙他說:"昨天那些東西,成色沒我想的這麼好,所以我想下去再看看,看看他有沒有更好的東西,順便也到他們村裡走走,碰碰運氣,我也很久沒去下面收東西了。"

  少爺聽了很感興趣,車也不洗了,在身上擦了擦手,說道:"那敢情好,許爺,少爺我有個不情之請,你看看能不能給我幫個忙?"

  我一聽奇怪,這小子也有叫我許爺的時候,受寵若驚,忙道:"什麼忙?"

  他撓了撓頭,道:"其實呢,我南宮裡有一同學,這幾天他娘們生孩子,他準備把店面移回到湖南去,這裡的店面還有半個年的租金退不回來,他問我要不要,便宜點算給我,你知道現在南宮一個攤位不好弄啊,所以我琢磨著給頂下來──"

  原來是想改行,我心說,難不成想從我這裡走貨?

  少爺想入行的願望歷史悠久,但是有我這個反面教材在他面前,他一直不敢真正動手,但是一看昨天我這樣的人也發財了,他就按捺不住了,這我可以理解。

  我問道:"你有這麼多錢嗎?頂下來?你飯店不開了啊?而且你也別聽別人說什麼你信什麼……"。湖南土夫子,說娘們生孩子,那是黑話,其實是窩裡被端了,東窗事發的意思,這些東西不入行是不知道的。

  這裡還有個故事,有一土夫子西安開的盤子口,從長沙倒貨進來,這一年不巧,他幾個在長沙供貨的點都在嚴打時給端了,那年代也早了一點,電話都是別人傳的口信,結果兩三個月就不停地打電話來,說你娘們生孩子,那位老兄也沒想到這影響不好,一直擔心著雷子找上門來,沒想到隔半年雷子沒來,搞計劃生育的人來了。

  少爺摸了摸桌子,哎了一聲:"我那同學也沒讓我這麼快付錢,所以我琢磨著,你要是下鄉里去收東西,能不能帶我也去,我收幾個回來賣賣,看看我自己是不是這塊料,也順便跟你學學,你也知道我這眼力,下去不定能買些什麼上來。而且那王全勝這麼多好東西,你一口也吃不下是不是,那也給我沾點便宜,你可別忘了,這橋可是我給你搭的。"

  當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行,我是打算去逃命的,多一個人在身邊不舒服,但是這話又說不下去,因為的確當時是少爺鼓勵我去找那老頭的,雖然他這時候提出來要分一杯羹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

  心裡一琢磨,也好,他要是跟我下去,一來,他是去過那裡,強龍難壓地頭蛇,一路上可以行方便;二來,也可以給我打個掩護,反正我收來的是我的,他收來的是他的,江湖規矩,也不會妨礙我做事情。

第八章 鬼子進村


  最主要的,我身上錢還真不多了,那五千塊是給王全勝家裡的,我不能用,他要是能跟著我,那路上的一般開銷我就省了。

  我打著我的如意算盤,就點頭答應了,少爺一聽喜出望外,馬上招呼廚房,點了幾個好菜來招待我。

  趁熱打鐵,這買票的事情也就交給他了,定好了時間,就把這事情給這麼拍了板。

  誰也沒想到,等著我們的,竟然是一場噩夢。

  第二天,我們換上比較樸素的衣服,坐了四個小時的火車先到達了臨河,臨河縣發展得還可以,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但是相比太原,感覺就天差地別。主要是這裡沒有支柱產業,農業工業都不行。

  少爺這次跟我下來,他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想我幫他收點東西,一個是學點東西,隨便的。王全勝的寶貝,能從我這邊讓幾個過來,好給他做個開門紅生意。一路上和我說個不停,我給他煩不住,就和他說現在別問了,到時候收東西的時候自然會教你。

  來到臨河縣後,少爺問我縣城裡有沒有東西可以收,我對他說不用浪費這力氣了,雖然臨河縣附近自古就多古墓,每年黃河氾濫,幾乎都能衝出來一兩座,但是到底是縣城裡的人,附近城郊的村民都有古董買賣的意識,所以這裡的價格不便宜,除非看中特別好的東西,不然也沒人願意來這裡收。咱們來到這裡,買是不用了,但是可以去逛逛,讓你熟悉熟悉業務。

  於是我們在臨河呆了一天,我像征性地帶著少爺去郊區走了一趟,東看看西敲敲,和他胡扯了上下五千年,也算是還他一路上的開銷。

  奇怪的是,王全勝寫在火車票後面的電話號碼,我打了很多次,一直沒人接,期間抽空我就到當地郵局問了那電話號碼有什麼問題,犧牲了一包紅塔山後,一老郵遞員告訴我們,這號碼,6字開頭,不是縣城裡的,是臨河縣貼著黃河邊上一個小鎮,叫做東華山的地方。

  我心說原來他是在東華山,那沒接電話,可能有別的原因。於是便告訴少爺,咱們該去正經地方開張買賣了。

  去東華山沒有火車,只有小面的,人多手雜,我身上那西漢青銅價值不菲,在這車子上了不是很妥當,就在郵局先寄走了,只有那青銅片沒有什麼價值,我怕寄過去給人弄丟了,於是找了個廁所把這東西包到肚子上,才上的車。

  汽車在山路上急馳,顛簸得厲害,小面的裡面的空間本來就不大,現在塞了連司機在內的十七個人,加上一大堆的行李,空氣顯的特別混濁。

  路途遙遠,我頭靠在窗上,看著外面的黃土高坡,想找一些風景,但是這一帶每年都被黃河水沖刷,風化得十分嚴重,很多山川都已經嚴重塌方,而黃河水沖去表土後,植被無法生長,惡性循環,年復一年,最後只剩下稀疏的樹木,溝壑橫生的大地,景色十分單調。

  少爺一路上非常興奮,扯東扯西,和四周的人閒聊,打聽東華山的事情。

  一路上同行的,有兩個去東華山買貨物的商人,一胖一瘦,兩個人都很會聊,他們告訴我們,東化山地處偏僻,但是特產一種中藥,傳說是當地少數民族的藥方,對於羊顛瘋有很好的抑制效果,但是這種草藥每年只產一個季節,所以很珍貴,他們每年都來買一次。

  還有三個人是大學裡一個教授和兩個學生,據說學的民俗,他們大學裡出了課題,他們就到民間來收集素材來了,少爺認為這樣就是公費旅遊,很是羨慕,我告訴他,做課題很辛苦的,特別是他們這一種,經費很少,有時候都要自己貼,幹什麼還要個人興趣,不然誰喜歡到這窮鄉僻壤來。

  幾個人聽說我們是古董商人,也對我們很感興趣,少爺很會侃,說得他們一楞一楞,於是就約好結伴同行,讓他們看看我們收古董的過程,我一開始不同意,後來一想跟著這些個人,可能行動會比較方便,而且其中一個叫王若男的女學生非常漂亮,眼睛一眨,很難拒絕她的要求。

  另外一些都是小學生,去縣裡讀書,一個月才回家一次,其他時候都住在學校裡,這跟我以前讀書的時候一樣,所以看著頗有懷念的感覺。

  小麵包經過六個小時的山路顛簸,我們終於開進了東華鎮的範圍,一路上很多的山坡上,我們都看到零星幾戶人家的矮石房,我知道在偏遠的山區,有時候這幾戶房子,就是一個村子了。

  開過了幾道破爛的牌坊門,後面出現了很多的吊腳樓(用很長的木頭柱子懸空在峭壁上樓房),一邊已經可以遠遠地看到黃河的一角了。幾大個學生可能沒看到過這種風景,不停地拍照,弄得那些小學生很好奇。

  司機告訴我們,東華鎮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鎮,大概西漢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全鎮不到二百戶的人口,只有兩條大街,大部分的建築還是明清時候的瓦房,整個鎮依山而建,青石板子的路,到處可見古老的祠堂和筒樓,看上去十分的古色古香,因為交通不便利的關係,鎮裡到前年才通上電燈電話,但是還有很多人家全都靠著煤油燈過日子。

  我心說這是個好消息,既然如此,那這有電話的地方不會多,打聽起來也方便。

  那個時候,在山區,電話這種奢侈的東西基本上集中在政府機關、旅館和大型的工廠裡,還有就是郵電局,我想著那南爬子外甥也不可能在政府機關裡窩著,這裡也不會有大工廠,那基本上就是旅館和郵電局了。

  車子到了鎮口就不進去了,因為實在是不好調頭,我們把自己的行李搬下車,那兩個草藥商人看我們人生地不熟,就讓我們跟著走,反正他們也要找地方落腳。我連忙道謝,跟著他們就進了鎮子。少爺還學習雷峰好榜樣,幫那個老教授拎東西。

  鎮上的人大多數都是靠打澇黃河泥沙為生,穿著和解放前幾乎沒有兩樣,平時小古鎮安靜祥和,很少有陌生人光顧,我們的到來,使得這裡的人都覺得詫異,很多人都在路上投以我們奇怪的目光,甚至有個幾歲數大的小孩子在我們後面跟著,一如我們在北京接頭繞著洋人一樣。

  鎮裡沒有酒店也沒有賓館,走了一段,看到一政府招待所,和這地方一比,我在南宮邊上住的那地方就是希爾頓大酒店了。

  藥商說,這裡本來當地地主的木結構小筒子樓,是這裡唯一使用了一些磚頭的建築,"文革"的時候地主給搞死了,就空了出來。

  這筒子樓一直給鎮裡放雜物,三年前他有一外地打工的人賺了錢回來,給承包了做招待所,因為全鎮就一家,雖然破爛,但是生意還行,你不睡這裡,就得睡大街。

  少爺一聽,就樂了,輕聲對我道:"敢情這地方是一古宅啊,老許,你看看這裡,有沒有古董,咱們都給收了去得。"

  我拍了他一下,讓他嘴巴管利索了,那年代收古董在外不能叫收古董的,那得叫收破爛的,說收古董,這價錢就壓不下去,而且這和四舊扯上關係了,雖然現在沒事情了,但是別人聽了心裡還是會覺得不舒服。

  招待所裡有食堂,你住就管你吃,我一看這挺好,省飯錢了,就定了一間房。

  招待所只有兩個服務員,招呼我們的是一中年人,叫老蔡,和幾個藥商似乎熟悉,一見面就打招呼,人很熱情,還幫我拿東西,問我們是哪裡來的,來這裡有什麼項目。

  我和他說我們是收破爛的,他也不知道懂不懂這暗話,把我們安頓好之後,就請我們去食堂吃飯。晚飯是大米飯加黃花菜和一盤子雞蛋。味道還不錯。我看這老蔡挺會侃,於是問他,這裡下面還有幾個村?又拿出那火車票,問那電話號碼,知不知道這是哪兒的?

  那老蔡拿著那火車票看了看,皺眉頭道:"這號碼是黃沙工地渡頭那兒,你們是找人嗎?黃沙工地在山那頭,離鎮上很遠,現在黃河枯水,還沒開工呢,那班人放假了,都在自己村裡,十里八鄉的,要找人就不好找了。"

  我嗯了一聲,道:"工地上有人值班嗎?我找值班的人問問,他們一起幹活,總應該知道同事住在那裡。"這裡的村子都不大,其實只要知道是哪個村,包準能找得到。

  老蔡道:"沒有,工地上沒人值班,值什麼班啊?那裡就幾條破船,還有就是沙子,難道還怕人偷沙子?誰有這閒工夫放著正事不做,去黃河邊吹西北風啊。而且黃河一枯水啊,這怪事情就多,一般晚上沒人敢呆在那裡,都說以前淹死在黃河裡的人,這時候都出來透氣了,鬧鬼鬧得厲害,這兒人迷信,晚上絕對沒人會呆在黃河邊上。"

  我哦了一聲,心說這難辦了,如果這電話打不通,這裡人雖然不多,但是幾個鄉跨度太大,又沒有車道,全靠腳走,沒十天半個月還走不完。

  那個老教授對那老蔡說的感到很好奇,問道:"怎麼鬧鬼,黃河裡也能鬧鬼?可是那邊沒人,鬧鬼也不可能有人知道啊?"

  老蔡坐到我們身邊,壓低聲音:"我也是聽老人說的,聽說,只是聽說啊--每年黃河斷流的時候,晚上很多人都會聽到一種鐵鏈條的聲音,從黃沙廠那一段黃河傳過來,那聲音好像是很多人帶著腳鐐在那裡走路,第二天大家過去看的時候,就發現沙子上,全是三寸長的小腳印,老人說這是水鬼的腳印,黃河水幹了,河神放水鬼上來透氣。"

  "不會吧,你親眼見過?"少爺也好奇。

  老蔡點頭:"當然,我見過好幾次了,那小腳印,就和猴子的腳印一樣,看得人直冒涼氣啊。"

  藥商也挺感興趣,輕聲道:"這麼邪門的事情,就沒膽大的晚上去看看?"

  老蔡點上支煙,很神秘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四周,確定四周沒了人,才說:"我們不敢看,不過總是有些膽大的去看,聽說以前有人去看過,說是晚上一片漆黑,但是就看到很多狼眼睛一樣的光點在河道裡飄來飄去,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不過前些月倒有四個外地人去看了,去了好幾次,結果最後一次,只回來了三個人,另一個就不知道哪裡去了,問他們他們也不說,幾個人看樣子嚇得夠嗆,現在大家都在傳,說是沒回來的那個,恐怕給水鬼拖進沙子裡了。那四個外地人還是住我這兒,所以這事兒,千真萬確的。"

  那兩個大學生就問老教授:"我們要不要也去看看?"

  那老教授就教育他們:"這是迷信,迷信和民俗是兩碼事情,這兩件事情是很容易混淆的,所以一定下功夫。不過看還是可以看看的。"

  老蔡看我們給他這語氣也弄得汗毛髮涼,有點得意,又道:"那時候,他們就住在上頭,那天他們三個回來的時候,我問他們出了啥事情,他們也不說,不過後來就聽到他們在吵架,吵得很厲害,可惜他們說的話我聽不懂,不過,他們吵得激動起來,我就聽到其中一個人說了一句山西話,你們猜是什麼?"

  這老蔡有講故事的潛質,我心說,我們就湊近他,少爺道:"我的爺你就一氣說完,別吊我們胃口了。"

  老蔡嘿地一笑,道:"其中一個說的是:那水塘底下肯定有東西,你們不信就算了!"

  我奇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蔡就搖頭,表示不知道,不過黃沙廠那邊的工地上,的確有一個水塘,那是一河道裡的斷水湖,這斷水湖很大,一般是最晚幹的,黃沙廠裡的人經常在裡面遊泳,也沒聽他們說看到過底下有什麼東西。

  "所以我就納悶。"老蔡煞有介事地說道,"該不是在下面,看到水鬼冒頭了。"

  我給他說得很好奇,也想去黃河邊上看看,老蔡就說,要真想去看,就白天去,明天他可以帶我們去,只要十塊錢一個人,他就可以給我們弄妥當了。

  我心裡暗笑,這傢夥該不是搞旅遊的吧,那兩個藥商說他們不去了,他們得下其他村子收購藥去,我一想現在既然沒頭緒,就先跟著大部隊走走吧,先到黃沙廠看看,要是能碰到一個半個人的,那就有眉目了,就是碰不到,那年代都有檔案,我去看看他們辦公室裡會有什麼線索沒有。

  於是,就跟那老教授及幾個大學生約定,明天一早出發
 
  吃完飯我們各自回房間,筒子樓裡面光線很差,食堂裡有燈,但是房間裡沒有,我們每個人都提著煤油燈,爬上木頭樓梯到二樓,二樓簡直就是一恐怖片裡的鬼屋,木頭廊柱上還全是蜘蛛網,這種地方雖然看上去很有明清時候那種奇特感覺,但是我們能不能住的慣,還真是個問題。

  此時天色尚早,少爺愛乾淨,就去下面的井裡打水打掃了下,我倒覺得並沒有什麼,以前在工地的時候,隨便有幾棵草就能睡,把東西往床上一扔,就躺了上去,就著煤油燈的光線看那片青銅片,這東西據說是從河底下剝下來的,上面的紋路非常特別,我一直沒有仔細去看過,現在空下來,也正好研究一下。

  才看了幾眼,我就坐了起來,感覺到有點不可思意。

  我對於青銅器的研究,還在於瓷器之上,所以我收青銅器的時候膽子頗大,此時候一看這青銅片,我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這東西上面的紋路,非常古老,那是西周那段的東西,但是其他的幾個青銅小件,無疑是西漢時候的,之間差了一千多年啊。

  不對啊,如果黃河下面是個古墓的話,那古墓裡的陪葬品,怎麼會相隔這麼長的年份?難道那裡正巧有兩個朝代的古墓的陪葬品給衝到了一起?

  這可能性太低了,我皺起眉頭,那難道,是王全勝騙我?這兩個東西,不是從同一個地方弄出來的?但是看這王全勝的樣子也不像啊。

  我判斷一個人是不是騙子最主要的一點是看他做事情的方式。如果王全勝是個老手,那他肯定不會把兩種不同朝代的東西混起來,再來編個故事,也沒有必要把這青銅片送給我。我相信他說的應該是真的。那這黃河下面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是不是古墓,就要多想想了。

  我想起那個老教授,那老教授姓李,聽說也是搞考古那一範疇的,就琢磨著,有機會可以讓他看看,這青銅片是怎麼回事情,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給我做這個咨詢,因為我看他似乎並不太瞧得起我們兩個生意人。

  少爺看我那癡迷的樣子,以為我是發古董癡,就奚落我:"看吧,看吧,最好能吃下去!"我說:"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功,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知道不?咱們收破爛的,也得隨時研究業務,不然眼力就會下降。你這看真東西看得多了,假的就自然進不了你的眼睛。"

  少爺說別看了,事情發展到這地步,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我知道他怕我找不到王全勝的家,就此回去,就說我們這一次下來也花了不少時間,白走一趟回去,總是不甘心的,肯定還是去下面轉轉,看看能不收點東西。

  少爺這才放下心來,我告訴他明天咱們先去黃沙工地看看,跟著那三個搞研究的,在那裡想辦法找找王全勝的地址,如果真找不到,再到下面去。這種地方,先秦兩漢的沒有,元明清肯定還是不少的。

  少爺點頭說聽我的,我們又聊了一會兒,我就教了他一些基礎的收購古玩的知識。

  我琢磨著我走完這一趟後,真的還是得去避難,沒個三年兩年的也見不到少爺了,他如果要真開古玩店,他這點水平會賠得連他奶奶都不認識,所以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了他。

  其實我下到鄉鎮裡來收東西的經驗也不多,算上剛出道的第一次和前幾年和我老丈人來的那一次,算起來這次也才是第三次,只不過少爺不知道而已。

  不過收古董其實就是和收破爛一樣,你不能把古董當古董收,你就得當成破爛,說什麼技巧,其實也就一個兩個,現在都已經曝光了,也就是收古董的人還有個習慣,習慣"搭"著買,就是我實際買一不值錢的東西,然後說自己沒閒錢,就一整的,那主人家說我找給你,對不起,不用,我就……隨便找一東西搭一下,你就別找了。

  這一搭,可能就是搭一餵狗的破瓷碗,或者是一老木頭盒子,或者是一用來醃白菜的陶缸子,其實我們要的,是這東西,但是直接去買,別人肯定懷疑,就這破玩意,就肯出這麼高的價錢,那肯定是寶貝啊。

  農民憨厚,但是不笨,到時候他捂著還不賣了,有道理也說不通了,有一次我碰到一大姑娘,看中他家一八仙桌,說了半天,結果一句話給我說漏,她就抱住不賣了,我說算我錯了,你多少錢肯賣,她楞說一百萬,少一個子也不賣,我差點氣暈過去,呵呵一笑,一百萬,您賣外星人去吧。

  後來我回去一趟,那桌子還在呢,上面有一標籤,一百萬。這一家就成釘子戶了。

  還有其二,就是大包圓,跑一人家裡去了,無論找什麼借口,把能買的破爛都買了,其中就有你要的那東西,有一次我見過一人招數很損,看中人家一隻碗,洪武釉裡紅,你單買一隻人家肯定就知道有問題了,你要全買吧,人家也覺得奇怪,你買人家用過的碗乾什麼,於是自己進了十幾隻碗,跑到那人家門口去賣,一分錢一隻,那當家的女的一看,一分錢一隻,那就是白送啊,一下子全給買了,家裡全換新的。那人就說,你的舊碗就不要了吧,我給您帶出去,順道扔了。那當家還覺得這人真他娘的活雷鋒呢。誰知道自己一寶貝已經給人家海底撈月給換過去了。

  所以這裡面沒多少理論的東西,都是要看自己的反映,按我老嶽丈的話,就是壞水夠不夠多。這方面,少爺要和我學,還真夠他喝一壺的。

  我們聊了一會兒,已經快半夜了,一路上也累,兩個人就都困了,於是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老蔡就來叫我們,我們自己的行李本來就不多,於是都背在了身上,一行人就跟著他出發。

  黃沙廠不在鎮邊上,而是靠近山區,一個叫龍灘的地方,那裡是一個小村,老蔡說山路有點遠,需要坐拖拉機然後步行。

  對於我們城裡人來說,進山這個概念,我是沒有的,所以等拖拉機開了有四個小時,還沒有停的跡象的時候,我就問老蔡,這東華山的黃沙廠有這麼遠嗎,他就告訴我,其實直線距離並不遠,但是中間隔著山,有一大段山路,有拖拉機坐還是好的,到了山的裡頭,我們要靠自己步行。

  我這下才明白,所謂進山,並不是閒庭信步那麼輕鬆。

  "這種鬧鬼的傳說,大多數發生在人跡罕致的地方,因為聽者無法輕易去認證,很多的山溝和山洞都傳說鬧鬼,這也是人們對於未知事物的一種本能應對方式。"那個老教授似乎研究過,很鄭重地和我們解釋。

  一路上並沒有多少樹,都是一座又一座丘陵,又開了一個多小時,拖拉機就沒路開了,我們已經到達了一戶小村子,下了拖拉機,我們找了一戶人家買了頓飯,草草吃了,就開始向山裡步行。

  要是平時,這樣的行軍,我肯定已經眼皮打架了,但是路上風很大,老教授很有趣,講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我一點也不覺得困,反而神采奕奕,興奮異常。

  在對話中我瞭解這個老教授姓李,來頭不小,聽說還是省裡的什麼代表,他帶來的兩個學生是他最看中的兩個。而那個女的,和他還有一點血緣關係,應該是侄女什麼的。

  他們下來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收集一些山西的民間傳說和歷史奇聞,然後編撰成冊,老教授的作風很嚴謹,堅持要自己親耳聽到才算數,他認為這些東西是無形的古董,比那些有形的有價值得多。

  其實他的話我很認同,雖然我自己也很喜歡收藏古玩,但是我認為花上上萬塊錢去買這些東西是不正常的,你買一隻陶盤子,他作為陶盤子的使用價值其實給你剝奪了,而其他的價值,其實是個非常虛無的東西,很難琢磨。

  我和老教授在這方面談得很投機,兩個人相見恨晚。

  進山之後,因為地勢很高的關係,樹木逐漸密集起來,開始有點像北方的原始落葉林,老蔡和他外甥在前面帶路,他外甥是黃沙廠的,比較熟悉那裡,所以跟著來了,他們兩個人走得不慍不火,不時地回來提醒我們註意亂石和荊棘。

  我們一路都是順著山谷前進,荊棘橫生,四周常常傳來我們之外的腳步聲,老蔡說那是野獸的聲音,弄得我們很是惶恐,我不由地開始想念我們來時候平坦的沖刷丘陵地帶。

  足足又走了兩個小時,一刻也沒有休息,天快黑的時候,我已經來到了傳說中的黃沙廠,我看到一片破舊的瓦房,是黃沙開工的時候,工人休息的地方。

  瓦房的一邊,就是黃河了,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我見到這樣的黃河,在我的印象裡,童年的黃河,就算斷水期,也十分可愛的,我們可以在裡面玩沙子,抓魚,但是眼前的黃沙廠裡,我卻看到這條長幾公裡寬的河道裡卻已經被太陽曬成乾裂的黃色淤泥,看上去非常可怖。

  在河道裡面,讓清淤船挖得溝壑不平,前面帶路的老蔡帶我們爬上黃河邊一道山脊,透過夕陽他指著遠處一片模糊的黑色輪廓,"就在這一帶了!"。

  我遠眺望去,那裡有一個不規則的大型斷水湖,大約離我們三四百米遠,形狀怪異。

  這麼大的斷水湖應該是不是因為局部清淤作業產生的,而像是天上什麼東西墜落下來產生的,說得通俗一點,猶如一個小型的隕石坑。看上去十分怪異。

  我看到老教授爬上山脊之後,迎著風看了一圈四周的山巒,臉色有點變化,突然問老蔡道:"小老弟,你們這裡,有沒有什麼關於'黃河龍王'的傳說?"

  老蔡啊了一聲,顯然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想了想道:"傳說倒是不少,不過要是現在說,我也想不起來了,這得問村裡的老頭,我們年輕那會兒,'文化大革命'期間,整天就背毛選來著。"

  老教授哦了一聲,也沒有再問,但是看著這黃河河道的眼神,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兩個學生和少爺都想現在就去湖那裡看看,老蔡說不要了,那裡面有很多泥泡,掉進去,找都找不到你們,而且天色已晚,當地人晚上有規矩,不準進黃河,怕給水鬼拖去,還是明天吧我們本來打算住到下面工人的房子裡去,但是跑去一看,都鎖得牢牢的,還有封條,那時候封條大過天,我們都不敢撕,於是就回到一邊的山脊上,點起篝火,準備在這裡縮一個晚上。

  因為是在山脊之上,石頭多,樹木少,晚風很大,我們都披上毯子,圍在篝火的一邊,吃著乾糧和白酒,因為已經靠近黃河,老蔡和他外甥都不太說話,就是我和老教授還有少爺三個人,在不停地聊天,驅趕寒意。

  少爺喝得多,不知道怎麼回事情,就拍著屁股四處張望,也不知道在找些什麼東西。我問他幹什麼。

  他道:"老蔡你給我準備的這糙米餅不地道,他娘的是誰和的面,老子吃了肚子不得勁,得去找個地方方便。"

  我說道:"就你麻煩事情多,這四周到處是野獸,黑燈瞎火的,你要是給叼了去,我們上哪裡找你。你就在這裡解決得了。"

  少爺道:"我沒意見,可這味兒你們受得了嗎?"

  老蔡對我道:"沒事,這裡是山頂,又是黃河邊上,一般野獸不到這裡來,只要別進林子就行了。你打個手電,有動靜就叫我們。現在山裡也沒有太大的野獸,就是小心蛇。"

  少爺哎了一聲,提著褲子就往一邊的草堆裡走去,不一會兒就聽到他翻江倒海的聲音,我沒怎麼吃東西,現在一聽就更吃不下去了,索性不吃了,老教授就開玩笑:"小胖子這動靜,老虎也給嚇跑了,我們絕對放心。"

  我聽著直樂,可才笑了兩聲,忽然就聽到少爺在那裡就輕聲叫了起來:"老許!快過來看看"

  眾人都是一驚,才說沒野獸,怎麼就叫起來了,幾個人隨手抄起磚頭就衝了過去。

  少爺離我們也不遠,我們幾步趕到,一看,只見少爺躲在一根灌木後面,提著褲子,看見我們過來,讓我們蹲下,指了指前面的黃河。

  我們捂著鼻子來到他身後,往前一看,只見漆黑一片的黃河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很多幽綠幽綠的光點。

第九章 石臺


  "水鬼?"老蔡幾乎被嚇得跳起來,渾身發顫。

  我心裡也奇怪,看著前面飄忽不定的綠色光點,心說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鬼?但是仔細一看,就發現不是,對他道:"不是水鬼,這是磷火。"

  "磷火?不是說亂葬崗裡才有磷火的嗎?"少爺問。

  我道:"河底也是一樣,黃河斷流之後,很多魚困在斷水河裡,後來河水乾涸,這些魚就幹死了,年復一年,泥裡疊了好幾層腐爛的東西,到了一定程度,就會飄出來磷火。"

  "這些東西不會給第二年的洪訊沖走嗎?"一個學生問我道。

  "在斷水湖裡的應該不會。"我道,其實我是瞎掰的,這些磷火怎麼產生的,我也不知道,只不過不想在這些小青年面前露短而已。

  老蔡道:"許爺,不太對吧,您說的我也懂,可是磷火是在溫度高的時候才會飄出來啊,你看現在這天氣還有點涼,不太可能有磷火啊。"

  這我就沒辦法解釋了,只好支吾道:"也許這下面比較熱吧。"

  幾個人將信將疑,但是下面飄動的綠光的確是磷火,這一點看了幾眼,幾個人都知道了,在一片黑暗中這種的冷光有一種異樣的美感,現在在城市裡,已經很難看到這種東西了。

  我們看了一會兒,覺得也沒有什麼,回到篝火的邊上,繼續聊天,少爺就說,會不會這一片黃河以前是墳地,所以現在才會有磷火,黃河的底下會不會全是死人。

  老教授想了想倒也有這個可能,因為這一片是沈澱區,聽說宋遼大戰的時候,宋軍大敗,屍體給扔進黃河裡,順流而下,可能都沈在這裡。

  又聊了一會兒,天色已晚,我們派班布哨,老蔡守第一個班,他外甥第二班,老蔡說沒有必要所有人都輪過來,我們是屬於客人,所以我們就給排除在外,我心說最好,心安裡得地睡覺。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起來已經是中午了,幾個人啃了幾口大餅,叫醒還在睡的,就往黃河河道裡走去。

  我對黃河並不陌生,但是這一次走卻是闊別了十幾年之後,很有一點感慨,河道裡風很大,吹在身上非常痛快,我們一邊走一邊看兩邊蜿蜒猶如一條蟒帶的黃河河床,很快就來到那個最大的斷水湖邊。

  幾艘清淤船擱淺在湖的岸上,上面沒有人。船裡都是黃沙。

  整個湖猶如一個巨碗,湖水水位還很高,大概有三米多深,湖水很清澈,可以看到下面的淤泥。但是黃河水再清澈也是有限度,特別是湖中心最深的地方,一片漆黑,下面有沒有東西,我們看不清楚。

  老蔡說的,那四個來看水鬼的人,說的"湖底有東西",應該就是在這裡。

  我們從岸上推了一艘小船下去,老蔡的外甥劃著把我們送到湖的中心。我們從上面直下看去,可以看到湖中心的底部,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我本以為一來就能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現在有些失望,心裡感覺可能給老蔡騙了,老教授的表情卻很嚴肅,他仔細地瞇著眼睛,好像在水裡找些什麼東西。

  我們給他感染,也瞇著眼睛看,看著看著,我就聽到少爺"嗯"了一聲。

  眾人都看向他,問他嗯什麼,他道:"你看,下面這一片漆黑,但是黑得也好像不是很均勻,這湖中心好像是和其他地方有點不一樣。"

  少爺眼睛尖,我是怎麼也看不出來,其他人也和我一樣,最後老教授就說:"下去個人看看,這水又不深。"

  我摸了摸水,早上的水有點寒,不是很想下去,教授帶來的男學生叫單軍,只好擔這個苦差使,脫得只剩下褲衩,先習慣了一下湖水,然後跳進了斷水湖裡,老教授在船上對他大叫:"小心著點兒。"

  我們就看他先是圍著船遊了一圈,然後撲騰一聲紮進了水裡,向湖底潛了過去。我們在上面能看到他的影子,只見他水性很好,在水裡像魚一樣轉了幾個圈,就向中心最深部分的暗影處遊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我們等著,大概過了有四十秒,他就浮了上來,趴到了船舷上,少爺問怎麼樣?

  他一邊喘氣,一邊興奮地點頭,發著抖叫道:"是有東西,下面有一個大洞!"

第十章 湖底洞


  老教授一聽,臉色就變了,似乎還不是很相信,單軍一邊爬上船,一邊問老蔡的外甥:"你們的防沙船上,有防水手電沒有?下面太黑了,沒泳鏡,沒手點就一點也看不清楚。"

  他外甥道:"有,不過不知道有沒有電,太長時間沒用了。"

  "拿來再說吧。"我拍了拍他,那小鬼就把船向岸邊靠去,然後自己跳上岸跑去拿手電。我就問老教授:"教授,這下面怎麼會有洞啊?"

  教授也奇怪:"我本以為會是個石人鐵馬什麼的,沒想到會有個洞,我沒親眼見到,也說不上來是怎麼一回事情。"

  少爺一聽到湖底有個洞,頓時就好奇心上來,心裡按捺不住了,問我道:"我們要不也下去看看吧!"

  我一看老教授就知道他肯定還不會遊泳,雙手牢牢地抓住船舷,就對他道:"您年紀大了就別下水了,這水太涼,我們給您下去看看得了。"

  老教授點了點頭,這時候那外甥就拿了好幾個防水手電和防水鏡過來,我們試了好幾個,才找到幾個有電的,帶上裝備,也不管什麼風度了,衣服一脫,也穿著褲衩就跳進了水裡。跟著單軍就向他剛才浮上來的那個位置遊了過去。

  湖並不大,我們兩個水性也不差,我是在黃河邊長大的,對於這種不動的水根本就沒感覺,一個跟鬥就翻到了底。河底都是淤泥,我看到泥裡面有很多的石頭和垃圾,我們一滾,在泥裡帶起一片混濁。

  單軍水性之好讓我們驚歎,他蹬了幾下,指了指前面,我頓時就看到模模糊糊的,在湖底最深的地方有一個凹陷。

  遊入凹陷之中,用手電照了照,果然凹陷的底部,有一個卡車頭大小的不規則的洞。

  我驚訝得幾乎吃了一口水,我沒想到這個洞這麼大,這可是黃河的底部,這洞是怎麼產生的?

  我們圍著這個洞轉了兩圈,我看著這個黑幽幽的洞口,想起很多小說裡關於水下深洞裡的怪物,不由感覺到一絲寒意。心說裡面會不會有什麼水怪或者幽靈什麼的。

  因為手電光線太暗的關係,我們也看不清楚洞裡有什麼,但是可以確定這個洞是一個喇叭口,下面大,上面小,深度超過了我們的想像,手電根本照不到底,洞應該是坍塌出來的,洞壁都是腐爛的木樑截面,這個洞是人工的傑作。單軍想掰掉一些碎片,帶上去給教授看,但是似乎非常結實,我們幫他扯了幾下,扯下來一塊。

  他拿著這木條看了看,大概看不清楚,就給我們做了一個手勢,我的氣也到頭了,三個人浮了上去。

  出水之後我看到老蔡和他外甥也想下水,我們把手電交給他們,自己爬上了船。

  教授問我們怎麼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隨口道:"這洞的下面可能很大。"

  教授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我說:"手電照下去,下面的黑暗就像棉花一樣,一點也看不清楚,這說明下面的空間裡沒有反射,只有很大的空間才會這樣。這是我以前學過的。"

  單軍把我們掰下來的木片給老教授看,教授拿上的木條子,用一個放大鏡仔細地看。看了半天,我就發現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少爺很是好奇,就問:"怎麼樣,老爺子,能看出什麼來嗎?"

  教授道:"這是柳木,這東西一般是用來做一些亭子的房梁,也有人用來做古墓的封墓板,你們說下面是這種材料的木樑子?"

  我們點頭,他就道:"這就有意思了,這裡是黃河改道後的河底,下面這麼大一個洞,可能下面是什麼古代的遺址,也可能有一艘比較大的沈船,我現在還不能確定。"

  單軍就說:"我們要不快點回鎮上,把這事情報告一下,這可能是個很有價值的考古發現。要省裡派考古隊下來。"

  教授就道:"不,先弄清楚再說,如果只是近代的遺跡,就要鬧笑話了。"

  我們幾個人一商量,都覺得得想辦法進這個洞裡去看看,但是我們沒有潛水設備,這洞又太深了,下面很難講會不會有危險。少爺說我們水性都可以,要不幾個人輪流進去。

  教授這時候看了看我們,突然說道:"兩位,我說句公道話你們別生氣,現在這個事情屬於考察範圍,你們是古董商人,身份敏感,一般的可以幫幫忙,但是核心事情最好別參與。不然以後說起來很麻煩。"

  少爺一聽就不幹了,說老頭子你這不是過河拆橋嗎?

  我忙拍了他一下,讓他別說了。

  其實老頭子說得也有道理,我聽說河北小河山古墓發掘的時候,有一個古玩商人參與了前期工作,結果考古隊上下都給停職檢查了三個月。那古玩商人也給弄得很慘,生意都做不下去了。這老頭子這麼說,其實是給我們提個醒,意思是你們別給我毛手毛腳的,不要害了我們。

  但是要我在邊上幹看著,我是不肯的,心裡已經打自己的小算盤。要是下面真有什麼好東西,那我怎麼樣也得要弄點上來,放在家裡炫耀也好。

  不一會兒老蔡他們也上來了,也是一臉的奇怪,他說這斷水河有好幾年都幹了,其他年份也有不少人來這裡遊泳,怎麼就都沒發現下面有個洞呢。

  我們幾個圍在船上商量怎麼下去,問了他外甥,船上有什麼潛水的東西沒有,外甥搖頭,他連電視都沒看過,連這潛水器的概念都沒有。教授就後悔,說他們當時沒把這當回事情,什麼也沒帶來,真是失策。

  想了半天,單軍就說:"要不我下去看看,我水性好,憋氣能有一分多鐘。"

  他一說幾個人都不說話,因為我們幾個都是黃河邊長大的,知道這潛水鑽洞的危險,不要說下面卡住鉤住什麼的,水下空間結構本來就不穩,很可能你一下去就給捂在泥裡。

  但是又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調什麼潛水設備過來,這裡都沒有路,靠人擡,估計最起碼也要兩個星期之後了。對於我來說,我是希望現在就進去看看,因為大隊人馬一來,我就沒戲唱了,說不定連靠近這裡一百米都有問題。

  單軍就說,"我就先下去看看,也不進去太多,如果發現有危險再上來,總比在這裡幹討論好。"

  我們一想,這也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於是從岸上又拿來纜繩綁在單軍腰上,然後給他帶上兩隻手電和小刀,讓他如果有危險,就拚命地拉繩子。

  單軍準備妥當,就再次翻進了水裡,我和少爺還有那個外甥也跳了下去,給他做策應。教授關照關照再關照,別蠻幹,差不多就上來。

  我們和單軍一起沈下去,下到水底之後,我們扶住他,將他一邊往下按入洞,每往下沈一點,船上的人就松一手繩,直到單軍全部的身體都進去,他給我們打了個手勢,鬆開趴在洞口的手,一腳一腳往下紮。

  繩子越拉越長,我不到三十秒就憋不住氣了,和少爺輪流上來換了一次氣,等我再下去的時候,知道他已經潛入洞的深處,我在上面看到他的手電光點,估計下面有六七米深,這深得不得了了,我真為他捏了把汗。

  手電的光點在下面停了大概有三四秒,就開始向邊上移動,一閃就消失了,看來我估計得沒錯,下面是一個很大的空間。

  我於是拉緊繩子,免得單軍在下面遇到什麼事情的時候,上面感覺不到,繩子還是一點一點從我手裡抽走,單軍還在往深處遊。

  一時間湖底安靜得一點聲音也聽不見,我們所有的註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個洞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感覺這時候的一秒像十秒這麼長。

  不一會兒,少爺就給我打了個手勢,一分鐘多了,估計著他應該往回遊了,再不遊,氣肯定不夠了,我弓起身子準備拉繩子幫他。

  等了大概又有十幾秒,也不見一點要上來的跡象,甚至繩子還在往裡面拉。

  一般人的憋氣時間能超過兩分鐘已經是超人了,我馬上意識到出了問題,忙試探著往上拉了一下,但是繩子拉上來一段,突然就卡死了,怎麼拉也拉不動了,好像下面的單軍給卡在了什麼東西上。

  糟糕!我心裡咯噔了一聲,出事了

  少爺頓時不知道怎麼辦好。我拉了幾下,發現在水下用不出力氣,馬上向上浮出水面,對他們大叫:"出事了!快把繩子拉起來!"

  上面的人已經等得著急了,也已經感覺到了不妙,一聽我叫,慌成一團,馬上就去拉繩子,幾個人拉得小船幾乎翻了,但是繩子還是繃得死緊。

  這時候還是那個老蔡的外甥有經驗,他爬上船,扯起連著單軍的麻繩,捲到船頭的纜繩墩上,然後大叫一聲全部上船!

  我們全部爬了上去,他一拉馬達!船向後退去,繩子閃電一樣給扯了起來,一下給繃成了一條直線,接著從水下傳來兩聲麻繩繃到極限的悶響,馬達一下子震動,發出嘶叫一樣的呻吟,卻再也拉不上來半分。

  我一看完了,要是人的腳給沙陷住,這樣拔肯定就拔出來了,絕對不會連馬達船也拉不上來,現在這動靜,怕是嚴重了。一邊幾個人亂成了一團,王若男都哭了起來。

  那個外甥臉色嚴峻,加大馬力,又扯了十幾秒,忽然馬達一個轟鳴,繩子猛地一鬆,我們全部給摔倒進了船鬥裡,接著我們看見繩子鬆動了,水面馬上捲起了水渦。

  我們衝上去拉起繩子,一瞬間單軍臉朝下給拉出了水面。眾人將他鉤起來,放到甲板上,發現他已經渾身冰涼,但是身上的姿勢非常古怪,好像是想抓撓前面的什麼東西。

  老蔡忙將他翻過來,準備給他做急救,看看還能不能救活。

  我手忙腳亂地將單軍平放到甲板上,把他肺裡的汙水壓出來,少爺用毛巾將他滿臉的沙子擦掉,突然,給他擦臉的少爺叫了一聲,一下子坐倒在甲板上。

  眾人給他嚇了一跳,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下意識地往單軍的臉上看去,一看之下,只覺得一股涼氣自頭頂一直涼到腳底板。

  在河邊生存的時間長,多少都見過淹死的人,那種在水下窒息而死的猙獰表情,很多人都記憶猶新,但是單軍的這張臉,卻一看便不是淹死的,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是,他臉上絲毫看不出窒息時候的那種痛苦,毫無血色的慘白,兩隻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眼珠翻起白眼,可是嘴角卻詭異地咧開著,竟然像是在獰笑。

  這種笑容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我馬上想起死在我房間裡的王全勝,頓時就呆了,他們兩個死的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我下意識地問邊上的人:"這……這是什麼表情……"

  老蔡就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睛裡滿是恐懼,結巴道:"這……這是'七笑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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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瀨戶天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