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等人壓住棺蓋,不料那殭屍怪力無邊,猛然從銅棺裏撲出來,手臂插進快手馮的胸膛,登時掏出了人心。

蓋因殭屍受陰魄所驅,見了活人便追逐不捨,一手掏出那顆鮮活亂跳的人心,另一條手臂張開鋼鉤般的指爪,對著崔老道伸了過去。崔老道身後倚著殿柱,嚇得面如死灰,以為老命不保。草頭太歲孟奔摔在地上口吐鮮血,傷得著實不輕,見崔老道勢危,忙叫道:「六哥快救道長!」

楊方抱著大殿上的橫樑,看到快手馮慘死,崔老道命懸一線,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容不得他細想,急忙放開手腳,從橫樑上飛身落下,半空裏翻個跟頭,早把打神鞭拽出了鹿皮囊,雙手握住銅鞭,藉著下落之勢使出全身力氣一鞭打出,隻聽銅鞭破風,聲若龍吟。

楊方手執銅鞭,以開山之勢狠狠打在那具殭屍的頭頂,就覺得如中敗革,但是悶響如雷,卻見一股黑氣從殭屍頭上冒出,屍身像一段枯木般撲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這條打屍銅鞭名為「打神鞭」,那隻是有名無實,並非西周姜子牙斬將封神用的打神鞭,那條打神鞭隻能打八部正神,而打屍銅鞭據說是漢代龍虎山張天師傳下來的道門法器,陰刻伏魔鎮屍咒,能將魂魄打散,此時打到鐵屍頭上,立時打散了那股陰魄,楊方自己也沒想到銅鞭竟然如此厲害,從師傅那傳到他手上,還是頭一次用銅鞭擊打行屍,低頭看時,殭屍的腦袋已被打得稀爛,再也不能作祟,這才曉得師傅留下的是件寶物,心中默默禱念:「恩師在天有靈,保佑弟子。」

草頭太歲孟奔扶起崔老道,三個人眼看著快手馮殿臣慘死於地,不由得撫屍慟哭,崔老道捶胸頓足,追悔不已,垂淚道:「兄弟們湊在一起,本想替天行道,挖了軍閥頭子屠黑虎的祖墳,沒成想人家早有準備,讓咱栽了那麼大的跟頭,可憐老四啊,就這麼土了點兒了,死得這麼慘……」

草頭太歲孟奔說:「兩位哥哥,這虧吃得太大了,咱們一定得報仇啊,此仇不報,我孟奔誓不為人。」

崔老道歎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報仇的事還當從長計議,趁著天還沒亮,先把老四的屍身搬走,萬一驚動了巡山的軍隊,想脫身可也不易。」

楊方眉頭一皺,腦子裏轉出一個念頭,他請崔老道先把快手馮的屍身背走,他和草頭太歲孟奔留在祖廟,將一切回歸原裝,要讓屠黑虎還以為這祖廟沒有被人動過,免得打草驚蛇。

三個人立即著手行事,把銅棺推進盜洞,地面磚石泥土重新掩埋,畫像也掛回原位,又擦去血跡,唯有供桌上的燒雞讓草頭太歲孟奔啃了兩口,荒山野地,供品被野貓狐狸偷吃的事並不奇怪,丟失一隻燒雞,倒不會引人注意。

忙活完了,天方破曉,三人將快手馮掩埋到一處山谷之中,各自賭咒發誓要替兄弟報仇,然後返回洛陽城,住在一家客棧裏,關上門商量策略。

草頭太歲孟奔咬牙切齒地說:「我看不如找個月黑風高的日子,蒙了面摸進督軍府,一刀一個,幹掉屠黑虎滿門良賤,殺他個雞犬不留,然後放上一把大火,藉著亂勁兒脫身。」

崔老道連連搖頭:「不可不可,禍及無辜的事咱不能做,再者屠黑虎的督軍府雖在洛陽城裏不假,他本人最近卻在開封附近統兵,想在軍中殺他可難於登天。」

楊方也動了殺心,說道:「難卻不怕,隻怕尋不到人,既然知道屠黑虎率大軍在開封屯駐,我找身軍服混進營去,瞅冷子取下他的首級。」

崔老道說:「聽聞屠黑那廝虎驍勇無比,絕非易與之輩,我看咱們要沉住氣啊,耐心終有益,任意定生災,那屠黑虎極是迷信風水祖墳之說,如能掘了他祖上的老墳,可比捅他幾刀還要解恨,怎麼能想個法子,掏了他的祖墳才好?」

三個人說來說去,合計出一個法子,第二天楊方和孟奔分別找了身道袍,作了道童裝束,扮成崔老道的徒弟,都在臉上抹了土灰帖了膏藥,一個扛著幌子,一個抱上算卦的匣子,跟著崔老道,到督軍府前街擺攤算卦,一面留意進出督軍府的人,一面探訪消息,這次要探實了屠黑虎祖墳的所在,遷動祖墳畢竟是件大事,不可能瞞得滴水不露。

那年頭迷信的人非常之多,崔老道最擅長江湖伎倆,挑起鐵嘴霸王的幌子,自稱是「方外全真,雲遊半仙,傳名贈卦,分文不取」,這是不要錢的買賣,湊熱鬧算卦的人自然就多,加上崔老道又會說,蒙得來算卦的人們心服口服,幾天的工夫,已是滿城哄傳,都讚他是神卦,消息傳來傳去,很快傳到督軍府中,屠黑虎當時不在家,崔老道這兩下子也蒙不了屠黑虎,但屠黑虎的老婆是個迷信的娘們兒,特別相信這套,聽說門口來個老道,算卦看相奇準,就請這老道和徒弟進府,到後堂敘談。

崔老道帶著賽狸貓楊方、草頭太歲孟奔,三個人趁機混進督軍府,到後堂一看屠黑虎的老婆是個三十來歲的胖婆娘,個頭很高,臉上全是橫肉,眼角眉梢帶著股子悍勁兒。

崔老道等人早知道屠黑虎是土匪出身,他的原配夫人又能是什麼好貨,今日一見,這娘們兒還真是隻母老虎。

母老虎請崔老道落座,那倆道童就讓他們在旁邊站著,屏退下人,張開血盆大口說:「道長,聽說您算卦算得好啊。」

崔老道雙目微閉,口誦道號:「無量天尊,貧道些許手段,何足道哉。」

母老虎說:「道長要是真會算卦,今天也給我算一卦,您看我……」

不等說完,崔老道就說:「夫人,請休開尊口,老道看了夫人面相,隻說三件事,倘若說錯了半件,也不勞您攆,我師徒三人立刻土豆搬家——滾球去。」

草頭太歲孟奔擔心崔老道把話說得太大,對楊方連使眼色,楊方也給他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崔老道是老油條,糊弄這潑婦還不跟玩似的,甭擔心。

不表那倆人在那擠眉弄眼,單說崔老道口中唸唸有詞:「形貌五官各有宜,原來相法最難知,莫叫一見斷吉兇,更須留心仔細推……」說著話,抬眼端詳母老虎的長相,讚道:「夫人這面相好啊,面如滿月,唇若紅蓮,聲響神清,山根不斷,乃旺夫大貴之相,尤其是兩隻耳朵,一邊一隻,不上不下,怎麼長的這是,當真是恰到好處,我全真相法有言——耳輪貼肉,金玉滿屋;耳高眉際,有壽有郎;耳垂厚長,合受天祿,好福相!奈何……」

母老虎聽個起始,隻是略略點頭,她是督軍夫人,富貴自不待言,還用得著崔老道說嗎?但聽到「奈何」二字,心一下揪起來了,忙問:「道長,奈何什麼?」

崔老道說:「奈何氣色衰落,這是時運不趁,命裏正犯小人吶。」

母老虎猛地一拍桌子,臉上橫肉和茶碗跟著都顫:「哎喲我的道長,您真是神仙,我如今正是犯小人啊!」

崔老道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笑:「瞧見沒,這就蒙對兩件事了。」

算卦相面,第一緊要的是會察言觀色,其次是懂得人情世故,這個人要是順風順水,絕對想不起來算卦,倒黴才上卦攤兒,而且人們有什麼不順的事,一般都會往犯小人那方面想,誰這輩子還沒幾個冤家對頭,所以算命的說犯小人,一百回裏頭能蒙對九十九回,加上他一看母老虎這醋罈子似的神情,準知道發跡之後不受屠黑虎待見,天天跟那些姨太太們爭風吃醋,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算卦相面的江湖術士懂得靈活運用,一說說到了腰眼兒上,讓母老虎佩服得五體投地。

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兩個人,站在一旁看著崔老道蒙得母老虎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發笑,又不敢笑出來,隻好硬繃著,臉上表情十分古怪。

母老虎正在誇崔老道看得準,一瞧兩個道童又在那擠鼻子弄眼,心裏有些不高興了,拉下臉來問崔老道怎麼回事?

崔老道趕忙遮掩說:「這就是第三件事了,夫人,別看我這倆倒黴徒弟都是不會說話的啞巴,但頗有道骨,生具慧眼慈心,看出您印堂發黑,時運不濟,眼看要有場大禍事,他們心中不忍,卻有口難言,故此面露悲哀憐憫之情。」

母老虎半信半疑地問:「您確定您這倆徒弟沒面癱嗎,悲哀憐憫起來怎麼是這個模樣,我怎麼看他們倆像憋著壞呢?得了,道長您給說說吧,會有什麼禍事,禍從何來?」

崔老道閉上眼掐指推算,突然倒吸一口冷氣,說道:「哎喲,不得了,是您夫家的祖墳……」

這句話是有意試探,說到一半成心吊著不往下說,先看對方反應,拿江湖話說這是「要她的簧」。

母老虎一聽崔老道提及祖墳,果然臉色大變:「我的老仙長啊,動祖墳的事絕無外人知道,這您都給算出來了!我那時候就說祖墳不能隨便動,可我們當家的非要遷葬到雷公嶺,他硬說那地方的形勢叫什麼貪狼下嶺蛇,我怎麼勸也攔不住,這下子真出事了,好端端惹來天大的災,讓我們可怎麼活啊?」

崔老道就等這句話,心說:「什麼仙長,你個傻老娘們兒,屠黑虎娶了你算倒了大黴。」他故作鎮定,對母老虎說道:「夫人休要擔驚少要害怕,其實沒有多大事兒,把祖墳遷到別的地方,也不是說不行,不過驚動祖先遺骨為不敬,必須好好做個道場,但天機不可洩露,所以說破了不行,道場做得不周全也不行,老道回山一定替夫人做場法事,消災減禍,延壽添福,保平安驅小人,夫人今後子孫滿堂富貴無限,統統包在老道身上。老道相面算卦,全為捨手傳名,結個道緣而已,我們師徒要盡快回山做法,不多討擾,這就告辭了。」說罷辭別母老虎,帶著兩個兄弟離開督軍府。

母老虎見崔老道一個大子兒不要,正是高深莫測的神仙蹤跡,心中更是信服,此事對誰都沒提。

再說三個人來到城外,看看四下無人,這才放下裝扮,相顧大笑。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都誇崔老道好手段,三言兩語套出了屠黑虎的祖墳所在,母老虎那傻娘們兒竹筒倒豆子一般噼裏啪啦全說了,這次應該不會再出差錯。

崔老道說:「真沒想到屠黑虎把祖墳遷到了雷公嶺,提起那個地方,老道我略知一二,好個猛惡去處,飛雲度鳥的一座嶺子。」

屠黑虎向來陰險狠毒,心機極深,偏撞上崔老道這夥人,這才叫「銅盆遇上鐵掃帚,惡人自有惡人磨」,他督軍府中的母老虎找崔老道看相算卦,被輕易套出了祖墳所在,自己卻還蒙在鼓裏毫不知情。

不過崔老道在前清時被人打斷過腿,後來雖然長好了,但是翻不得陡峭挺拔的崇山峻嶺,不能親自去雷公嶺。

楊方問明白了山形地勢,給崔老道找個地方暫且住下,他同草頭太歲孟奔兩人先到山上走一趟,盜取屠黑虎祖墳中的寶盔寶甲。

雷公嶺地處山西河南交界,太行王屋二山之間,兩人扮成裱糊匠,動身上路,要是聽過公案短打類的評書,綠林人物一出來,甭管在哪,無不是「頭戴六稜抽口軟壯巾,鬢邊插守正戒淫花,身披英雄大氅,背著單刀斜挎鏢囊」,但那都是戲台上的裝束,根本沒有綠林人敢穿成這樣出門,舊時交通不便,一般隻有做買賣的和跑江湖的才出遠門,穿得太紮眼或者太普通,都不免惹人懷疑,穿得太紮眼容易引起注意,穿得太普通,到了鄉下山村,也讓人覺得奇怪,那種地方人都少,互相認識,來個外人一不做買賣二不串親戚,難免讓人認為來路不對,不是響馬也是盜賊,有可能對當地構成威脅,人家處處防著你,到哪都有眼,你就沒辦法走動了。

因此賽狸貓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扮成兩個裱糊匠,楊方少年時也曾學過這門手藝,所以出來行事仍是做此裝扮,加之手藝高明能說會道,到哪都不會讓人起疑,再偏僻的地方都能去。

書說簡短,閑話少提,單說這兩個人饑餐渴飲,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到得雷公嶺下,但見群峰起伏,樹木森列,蒼翠如雲,眺望遠處山勢,形如屏風,當中裂開一道狹長的山口,正如崔老道所言,是個穿雲度鳥奇險無比的去處,看那山口恰似雷劈天成的深澗,大概是出於這個緣故才叫雷公嶺,裂壑自上而下,這形勢正是下嶺蛇,屠黑虎的祖墳應該選在蛇頭處,嶺前依山傍水,有個很大的村子,二人從村民口中聽說,這村子叫草廬村,王屋山自古是道家羽化成仙之處,多有道觀神宮,漢代曾有一位仙人,在山中結廬而居,這個村子以此得名。

楊方暗暗點頭,心說:「此地群山環抱,屏障幔護,又有碧水蜿蜒,雲霧繚繞,形勢得天獨厚,隱隱約約透出一股子仙氣兒,當真不凡,屠黑虎能把祖墳挪到此處,一定是得大行家指點,卻不知究竟埋在什麼地方,距離找到將軍墳盜出四寶,尚有天淵之隔。」

兩人扮成找活兒的裱糊匠,進了草廬村,一面幫村裏人糊頂棚,一面打聽屠黑虎祖墳的消息,問了大半天也沒個頭緒,當時村裏有個頭等的大戶人家啊,家裏的老太爺死了,要辦白事,村長幫忙操持,正忙得不亦樂乎,剛好看村子裏來了兩位小師傅,一試那手藝還真好,山裏頭從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就請他們紮全套的紙活兒。

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擔心讓人懷疑,沒辦法把活兒推掉,隻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著忙前忙後,天黑透了才顧得上吃喝,村長特意過來敬酒,說真虧兩位小師傅,紮得好紙活兒,這白事辦得太體面了,還得說你們走南闖北,是見過世面的,山裏何曾有過這麼好的手藝。

打神鞭楊方說道:「員外爺您還真識貨,我們這紙活兒,正經是打前清福壽莊傳下來的手藝,專是伺候京城宅門裏的大戶,不知發送過多少達官顯貴,這不讓這家老太爺趕上了嗎,是老太爺有這福分,也合該咱爺們兒有緣不是。」

村長連聲稱好,還說他家裏有幾間屋子頂棚也要糊,請二人在村裏多住幾天,把這些活兒都幹了,然後一併結算。

楊方一聽正中下懷,便問村長什麼時候發喪,把棺材抬到墳地下葬的時辰頗有講究,他尋思正好是個機會去看看村子附近的墳地。

村長說請陰陽先生算準了,明天下午發喪,墳地也選好了,村裏死了人,世世代代都埋到村後的山坡上。

楊方也會要簧,於是拿話套話,藉著話頭說:「陰宅大事,可得找個風水好的地方……」

村長多喝完酒話多,順嘴說:「我們草廬村是道家的一處寶地,沒有風水不好的地方,這村子打漢朝就有了,一直風調雨順,所以沒人特意挑墳地,前兩年有個外地人,偏看上了雷公嶺山裂下的一個穴,大老遠抬著一口棺材進山下葬,想必葬的是其先人,竟還偷偷摸摸,棺材外裹著草蓆,等到深更半夜才埋,卻不知被進山打獵的村民看見了,又瞞得過誰?」

村長酒後失言多說了幾句,他說者無心,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兩個卻是聽者有意,準是軍閥屠黑虎命人暗中遷墳,行事雖然隱秘,卻仍被村民看到了,也是屠黑虎作惡多端,老天爺要讓他有此報應。

打神鞭楊方心想已經答應村長把屋裏頂棚糊好,突然說要走,不免惹人疑心。兩人就在草廬村裏住了幾天,把嶺上的路徑打探一清二楚。

三天之後,動身離開村子,先在山裏兜了個圈子,再撿無人野徑,直奔雷公嶺,到得嶺前,石壁懸崖為嶂,山口裂開一半,雲霧出於其中,裂谷深處松柏蒼翠,山泉清澈,隻見「千層怪石惹閑雲,一道飛泉垂素練」,時有褐馬雞、金錢豹之類的飛禽走獸出沒,倆人從裂開的山口爬壁而行,飛鳥就在身邊掠過,攀籐附葛直下谷底。

草廬村往北,群山重疊阻隔,一道接一道儘是繞不過去的大山梁,自古無路可走,又有蛇獸蹤跡,村子裏幾乎沒人往那邊去,楊方和孟奔倒不怕什麼野獸土匪,出來也沒帶槍支,那時候出城進城都要搜身,身上帶槍支反而容易惹事,楊方身上背著銅鞭,孟奔看村裏有砍柴的斧頭,順了一把插在腰間,準備砸棺材用,各揣幾塊幹糧,這就進了山,根本沒把屠黑虎的祖墳放在眼內。

來到雷公嶺山口之下,見深谷中亂石嵖岈,抬頭仰望,兩側峭壁對峙,從中吐出白霧一線,宛如玉帶對穿,尋著下嶺蛇的形勢找到谷底,楊方伸手一摸巖根下的泥土,放在鼻端聞了一聞,又看那土痕草色,顯然是近年翻動過的熟土,招呼草頭太歲孟奔動手挖掘,土層深厚,底下是五色泥,兩人挖了半日,露出一口烏漆大棺,棺蓋上有些銅錢,還放了兩個玉碗,碗中積著燈油,當初埋土的時候就滅了,以往遷墳移棺,從老墳裏起出棺木,要在棺材上點長明燈,在重新入土之前,燈火不能滅掉,也是一個老例兒,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也有老例兒,賊不走空,走空則不利,有什麼是什麼,都劃拉到麻袋裏裝上。

孟奔問楊方:「六哥,你說這是屠黑虎祖上那口棺材嗎?」

楊方說:「棺木是清朝的樣式沒錯,至於裏頭棺材瓤子是不是,我可就不知道了。」

說話的工夫,山裏天都黑了,楊方點上馬燈,再次圍著棺材打量一番,看出棺木上的土沁,與此處土質不同,應該是兩三年前從來老墳中刨出,遷移到此,他瞅準了,對草頭太歲孟奔點了點頭,說道:「錯不了,準是屠家祖上那位清朝武將的棺材,那屠黑虎為了祖墳的事,可真沒少下工夫,這次咱就要他的好看。」

孟奔聞言大喜,擼胳膊挽袖子,拽出斧頭,照著棺材就砸,這將軍墳埋在山中不封不豎,既沒墳頭也沒石碑,就是怕讓人倒了鬥,可楊方那雙眼太好用了,既知是什麼形勢什麼穴,那就不可能找不著,剿滅撚軍的年頭,時值清朝末年,國力衰落,一個武官的棺材不會講究到哪去,外面也沒有套槨,隻是棺材木闆很厚,釘得也嚴實,卻架不住孟奔狠砸,三下五除二砸開棺蓋,隨著一股白氣,露出了裏面的死屍。

楊方孟奔退開兩步,以黑巾罩面,待到淤積在棺內的陰氣散去,放下馬燈,點了跟蠟燭捧在手裏,湊到棺材跟前觀看,那棺中僵臥一人,身材魁偉,裹在錦被當中,頜下留著黑鬚,面容如生,武將披掛,頭頂天王盔,身穿太歲甲,懷中抱著一口七星寶劍,皆是上百年的古物,棺材裏沒有多餘的東西,這也是武人本色。

孟奔道:「六哥你瞧瞧,這是寶盔、寶甲、寶劍,少了匹寶馬,反正要那死馬無用,隻取他的三寶也罷。」

楊方說:「我看這死屍身上還有一寶,此人死了五六十年,又經遷墳移棺,面目依然如生,要是我沒看走眼,嘴裏一定含有寶珠。」

孟奔說:「六哥你又幾時看走眼過,我這就摳出來看看是顆什麼樣的珠子……」說著話用麻繩套住死屍脖頸,拽起頭來,左手拇指頂住屍身後腦,右手按兩頰,那死人的嘴巴登時張開,嘴裏果然含著一顆大珠,摳出來一看是顆夜光珠。

楊方見此珠光照十步,當屬罕見之物,裹好了放進麻袋裏,此時孟奔摘盔取甲,將屍身上值錢的東西盡數剝下,盔是八門金頂天王盔,甲是鎖子連環太歲甲,那口七星寶劍是鯊魚皮的劍鞘,烏黑沉重的劍身上,刻有七星北鬥的圖案,再看棺中那具屍身,被取了寶物之後,突然皮塌肉陷,臉上現出腐壞之狀。

二人裹上一麻袋東西,放了把火,將棺材連同死屍一併燒掉,然後將封土挖開散在四處,徹底毀去了墳穴,天亮之後離開這片山嶺,整個過程神不知鬼不覺,一路回到洛陽城外的一處客棧,把經過跟崔老道說了,晚上在客棧裏關緊門窗,點上燈燭,把麻袋放到桌上,一件一件的細看。

崔老道笑道:「準知道我這倆兄弟出手,沒有辦不成的事。」

楊方說:「頭功還是道長的,要不是道長三言兩語誆倒了母老虎,又怎知屠黑虎的祖墳在雷公嶺,我們到那地方挖墳盜寶,隻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費吹灰之力。」

崔老道點頭道:「屠黑虎那廝怕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家的祖墳已經讓人倒了鬥了。」

孟奔說:「這才解恨呢,辦他娘的屠黑虎,那廝要是知道了準得氣冒了泡兒,道長哥哥你看這些寶貨能值多少錢?」

崔老道說前清還是有些值錢的東西,可也得分什麼,這天王盔太歲甲不是年頭太古的東西,空得其名,值不得什麼,珠子還行,像是打宮裏傳出來的東西,可能是因戰功得到的賞賜,也可能是從圍剿撚軍的時候劫掠而來,雖是小小物件兒,等閑沒有第二件及得上它,其次是這口寶劍,還有那兩個放燈油的玉碗,別看這玉碗不起眼,也是漢代的物件兒,必是屠黑虎帶部隊盜挖漢代古墓時所獲賊贓,七星寶劍則是北宋年間的東西,也屬難得的古物,眼下的行市不太好,不過這一麻袋東西出了手,盡能得一大筆錢。

崔老道說到這頓了一頓,又說:「這筆錢咱們兄弟三人各取一份,老道我這輩子就是個餓不死的窮命,不能發大財,發了大財準倒黴,那是發多大財倒多大黴,因此我那一份全用來賑濟黃河災民,剩下兩份,你們哥兒倆一人一份,此乃不義之財,取之無妨。」

楊方說:「道長哥哥,小弟竊聞,從古以來,富貴如空花,榮華似泡影,能夠萬古傳名的,隻有忠臣義士英雄豪傑,隨他負擔小人,也是聞之起敬,我若貪圖些許財物,天底下有的是富戶巨宅,何必去盜屠黑虎的祖墳?咱當初做這個活兒的時候,提前說好了要為善除惡替天行道,所以我那份也和兄長一樣,全部用來救濟災民。」

孟奔道:「二位別仗義過了,這年頭出門要店錢,吃飯要飯錢,咱好歹留個仨瓜倆棗兒的傍身啊。」

楊方說:「也對,要不留點兒?」

崔老道是當大哥的,不好意思上來就說分錢,他知道孟奔準得這麼說,連忙點頭道:「那就留一點兒吧,可不能留多了啊。」

三人又商量到哪出手這些東西,說到半夜才睡,第二天收拾好了東西啟程上路,崔老道腿腳不便,走不得長路,楊方就買了輛驢車讓他坐著,三個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外頭兵荒馬亂,沿途看不見幾個行人,中午時分,到路邊一個小麵館歇息,要了幾碗麵,正在那吃著,看前頭來了一夥人,用騾車拉著一口贊新的大棺材,看樣子是送亡故不久之人回鄉安葬。

楊方等人久走江湖,偷眼一瞧車轱轆印痕,知道這棺材裏裝的東西不輕,絕不是一具死屍,再看這夥人一共有四個,三男一女,為首是位五十來歲的老者,年歲也不算太老,但兩鬢已經斑白,穿著土裏土氣,卻是氣宇軒昂,神色和善,老者身邊有個大姑娘,也打扮成村姑的樣子,但怎麼看都是城裏的大小姐,長眉入鬢,一雙杏眼,神如秋水,美得讓人不敢直視,其餘那兩個,一個是個跟班模樣的鍋蓋頭,另一個是端肩膀的鄉下漢子,兩眼賊兮兮的,不像善類。

楊方等人心裏邊暗暗稱奇,以他們的眼力,竟看不出這夥人是幹什麼的,此時也不想多事,所以並不理會,隻顧埋頭吃麵。

崔老道吃著半截,低聲對楊方和孟奔說:「今天黎明時分,老道我望見天幕間一線如血,徵兆極是反常,隻怕是要變天了,若有狂風驟雨,那黃河水位必然暴漲,咱們要趁早趕路,千萬別遇上黃河發大水的巨災。」

孟奔說:「道長哥哥呀,您頭一天起這麼早啊,哪天不是這樣?」

崔老道說:「傻兄弟,你哥哥我看不錯,就這一兩天,準出事。」

楊方說:「黃河剛發過大水,又要連著起災,那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

崔老道歎道:「大道即遠,天怒不斷,看著吧,大事兒還在後頭呢。」

常言道「閉口深藏舌,身安處處牢」,隻因崔老道吃麵條時多說了這麼一句,一場殺身之禍可就找上門了。

路邊這個小麵館不大,隻有這兩夥人吃飯,那位送棺材的老者,坐在崔老道身後,他和那位大小姐看見崔老道身邊兩個裱糊匠,雖然穿著破舊,卻難掩英爽之氣,不由得往這邊多打量了幾眼,聽崔老道說到要變天了,黃河還有大災,那老者忍不住轉過身來請教:「這位道長,我看這兩天天氣不錯,何以見得天氣要變?」

崔老道誇口說:「無量天尊,老道並非未蔔先知,隻不過占風望氣,觀天象而知徵兆。」

老者問道:「道長如此本事,不知在哪座名山洞府中修行?」

孟奔嘴快,不等崔老道答話就說:「什麼名山洞府,我家道長又無房舍又無錢,隻在城南窯內眠,平日常到城門口擺攤兒算卦。」

老者聞言笑了一笑,說道:「原來是江湖手段……」隨即扭回身去,不準備再同崔老道多說了。

這事兒要在擱在平時,崔老道也不會計較,此刻卻意氣用事,心想:「看這老者頗不尋常,那些居於廟堂之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向來輕視江湖伎倆,今日我若不顯些本事,連我這倆兄弟也得笑話我。」

崔老道動了這個念頭,哈哈一笑,說道:「萍水相逢,能遇上就是緣分,老道我今天是張天師賣眼藥——捨手傳名,給老兄你測個字如何?倘若說的準了,老兄幫我傳個名,說的不準還請不要見笑。」

那位大小姐對此不感興趣,勸老者別再理會這江湖老道,免得上當受騙,老者卻是好奇心重,說道:「好啊,有意思。」當即用筷子蘸著麵湯,在桌子上寫了個路字,說道:「道長剛才說得不錯,咱們正是在半路上萍水相逢,同為路人,那麼就請教一個路字。」

崔老道看了兩眼桌上的字,嘿嘿冷笑,說道:「言為心聲,字為心畫,看老兄這字寫得當真有幾分挺拔風骨,必是個敢作敢為不肯落後的人物,咱就是這個路字了,不知老兄想問何事?」

老者說:「道長就看看我是吃哪碗飯的吧。」

崔老道說:「路字口開頭,看來老兄跟貧道一樣,同是吃開口飯的。」

此言一出,那老者和他身邊的幾個人,均是面露詫異之色。

楊方和孟奔心中暗笑,又讓崔老道蒙上了,那送棺材的老者怎麼看都不像種地的,字寫得又好,當然是吃開口飯的,而且吃開口飯的人太多了,江湖上算命算卦唱戲說書的都是吃開口飯,這種養尊處優的人不可能做苦累差事,做生意當官全要用嘴說,不也是吃開口飯嗎?不過崔老道隨機生變的本事,那真是誰也比不過。

老者說道:「不瞞道長,我的確是個生意人,如今要帶這口棺材去辦一件大事,尚不知此行結果如何,懇請道長指點?」

崔老道想也不想,說道:「這個路字,開頭是個口,結尾還是個口,口字裏頭沒東西,來時口中空,去時口中空,老道我說句不好聽的您別見怪,此字不是吉兆。」

老者聽罷若有所失,一時無言以對,在跟他送棺材的幾個人裏,那端肩膀的漢子忽然拍案而起,叫道:「老東主,你休聽這賊老道胡言亂語,他這江湖本事唬得住你,可不瞞不過我邊海龍,這三個分明都是掏墳挖墓的賊人,我進來就聞見他們身上有一股子墳土的陰氣,隻怕身上還背著賊贓,敢不敢把身後包袱打開來看看……」

這位邊海龍話未說完,伸手從懷中拽出一把駁殼槍,他是想拔出槍來嚇唬人,虛張聲勢並非真打算開槍,誰知剛把槍從懷裏掏出來,那邊楊方的打神鞭就到了,出手太快,眾人隻覺眼前晃了一下,勁風撲面,又聽「啪嚓」一聲響,再看邊海龍手裏的那把鏡面匣子槍,都被銅鞭打在地上砸壞了,震得邊海龍手上虎口破裂,身前的桌子也斷為兩截,呆愣愣站在當場不知所措,沒人看清楚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等邊海龍回過神來,明白是遇上硬手栽了跟頭,沒臉再呆了,轉身跑出小飯館,頭也不回,遠遠地逃走了。

楊方打掉了對方的駁殼槍,氣不長出,面不改色,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倒有幾分得意,沖那老者一抱拳,道聲得罪了,這才收起銅鞭。

孟奔指著那老者,對麵館老闆說:「打壞東西讓他賠啊,是他們這夥人先動的手。」

麵館老闆是個老實人,哪敢應聲,這時那位大小姐取出錢,說是打壞桌椅闆凳,連同這些人的飯錢,一併給了麵館老闆,又問老闆夠不夠,麵館老闆哆哆嗦嗦接過錢,連說:「夠了夠了,把我這館子盤下也夠了,幾位客官隨意……隨意……」話沒說完,人已躲進裏屋,再怎麼招呼也不肯出來了。

那位邊海龍口中的老東主,站起身說道:「道長旁邊這位兄弟年紀輕輕,身手卻是不錯,隻怕也不是裱糊匠吧,你們真是盜墓的綠林人不成?」

崔老道等人見對方這夥人文不文武不武,推著口大棺材,還有個帶槍的邊海龍跟著,說是走鏢的又不像,走鏢的最忌諱翻臉動手,既然被人家看破了身上包袱裏有明器,沒法再隱瞞了,但崔老道很會說話,他說:「實不相瞞,老道弟兄三個有名有號,江湖人稱鐵嘴霸王活子牙崔道成,賽狸貓打神鞭楊方,草頭太歲孟奔,我輩素懷忠義,要學古代俠烈之士,立志除暴去惡,扶危濟困。如今天下正亂,上無王道,下無王法,老百姓都沒活路了,我們兄弟不得不替天行道,前往雷公嶺草廬村,挖開了軍閥首領屠黑虎的祖墳,此去是要將這些東西換成糧食,用來救濟黃河兩岸的災民,咱雖低微貧賤,誓不拿不義之財,也不取無名之物,絕不是盜墓的賊寇。」

那老者聽完,再次仔細打量了一番崔老道等人,正色說道:「聞名久矣,也是老天開眼,讓我有幸遇見道長這等高人,有件大事要說給三位知曉。」

原來軍閥頭子屠黑虎,暗中盜挖古墓,把國寶賣與洋人,惹得天怒人怨,但世道荒亂,屠黑虎手握重兵,沒人管得了他,最近屠黑虎帶兵在開封活動,是想挖掘一座消失於北宋年間的古寺,這座古剎殿宇宏大,位於黃河邊上,稱為護國大佛寺,但黃河水患,自古已有,幾千年來,黃河泥沙淤積,使河床逐漸增高,所以說開封是天上河,河比城高,加上黃河幾次改道,大水多次淹沒這座古都,北宋仁宗年間開封是都城汴梁,在黃河邊上造了這座大護國寺,以求萬民平安,寺中供奉兩尊千手千眼佛像,一大一小,小的那尊千手佛是尊嵌滿珍寶的金佛,大宋王朝的無價之寶,沒想到後來黃河氾濫,發了場空前的大洪水,大水推動泥沙,徹底吞沒了大護國寺,到如今滄海桑田,朝代更疊,誰也不知道泥沙覆蓋下的大護國寺到底在哪了。

軍閥屠黑虎聽聞寺中那尊千手千眼佛像,乃是價值連城的重寶,便帶兵在黃河邊上尋找大護國寺的廢墟,妄圖挖出佛像,交給洋人換取一批軍火,這位姓趙的老東主,是個資財巨富的大商人,年輕時喜歡遊曆冒險,異常癡迷於考古和文物,常找機會到海外回購流失的國寶,得知屠黑虎盜挖重寶之事,連寫幾封血書給當局,那些官僚們都收了屠黑虎的錢,個個要當好好先生,沒人肯做閑冤家,都推說沒有真憑實據管不了,趙東主急得沒辦法,計劃搶先找到大護國寺,挖出千手千眼佛像藏起來,免得重寶落入軍閥手中,落在軍閥手裏還好說,如果流失海外,身為炎黃子孫,今後哪還有面目去見列祖列宗,當逢亂世,以盜止盜,也是萬般無奈之舉,另外根據史書文獻記載,這座被埋在沙土底下的大護國寺中,還有個不得了的秘密。

這口大棺材裏,裝著「獵槍、電燈、頭盔、鏟子」等物品,帶獵槍是為了防身,怕遇見土匪,裝備全放在棺材裏,冒充送死去的親人還鄉,則是便於在軍閥佔據的地盤上行走,免得引人注目,又用重金請了個叫邊海龍的盜墓賊做幫手,不成想此人鼻子不錯膽子不大,色厲而膽薄,一動手就讓楊方給嚇跑了,剩下的人除了趙東主,還有他的侄女澹台明月,另一個留著鍋蓋頭的下人,是趙東主的家僕趙二保,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跟在他身邊多年,也是十分忠誠可靠。

趙東主說沒了專門吃盜墓這碗飯的行家裏手相助,很難有萬全之把握,又要趕在屠黑虎之前得手,時間非常緊迫,來不及再找別人了,請崔老道等人務必相助一臂之力,事成之後,他願意拿出重金酬謝。

崔老道剛才都把大話說出去了,什麼素懷忠義,什麼俠烈之士,這等為國為民的大事怎能不做?他跟楊方和孟奔兩人商議了一下,反正隻要是跟屠黑虎過不去的事,哥兒幾個都願意幹,何況還給錢呢,再說找一尊千手千眼佛像,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活兒,有楊方一個人前去已綽綽有餘,崔老道腿腳不利索,先由孟奔送他過黃河,過些天到黃河以北的高台鎮會合。

趙東主得知楊方願意相助,深感欣慰,心想:「憑此人的身手,盡可以一當十。」

兩夥人當下在小飯館裏作別,楊方囑咐孟奔:「兄弟,你好生照看道長,我去幾天便回。」

崔老道說:「六弟啊,我看天時不對,可能真要鬧大災了,你們途中務必留神,此外那個屠黑虎太厲害了,他要真想在黃河邊上找尋這尊千眼千手佛寶像,難免不會跟你撞上,你自己也多加小心吧,記住哥哥這句話,甯在世上挨,不在土裏埋,千萬別意氣用事跟他較勁,古人有言『霸王自刎在烏江,有智周瑜命不長,多少陣前雄猛將,皆因爭氣一身亡』,一旦遇上危難,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以你的本事,想要脫身不難。」

楊方說:「道長哥哥放心,我全都記下了。」心中卻想:「屠黑虎縱然了得,單打獨鬥我也不怵他。」

崔老道之前在小飯館裏佔了一個「路」字,算出趙東主此行不會順利,他那卦術十卦九不準,全是江湖上糊弄人的手段,但在世上混得年頭多了,看事看人真是準得出奇,暗覺來日大難,前路不祥,委實放心不下,再三囑咐楊方多加小心,然後跟著孟奔過黃河往北去了。

不表他們怎麼渡河,單說楊方一行四人,沿著黃河一路往東,那年月兵荒馬亂,出門不敢露白,都打扮成鄉下人,趕著那輛拉著大棺材的騾車,也沒有馬匹,因為有馬容易被殺人越貨的亂兵土匪盯上。

趙東主對楊方頗為倚重,他說:「先前聽道長管你叫楊方?這是兄弟的真名實姓嗎?」楊方說:「我一個沒頭鬼,爹娘都不知道在哪,哪裏有什麼真名實姓,當年我師傅是在楊縣方家山把我撿回來的,這不就姓楊名方了。」趙東主道:「原來如此,終歸是英雄不問出處,楊兄弟你的身世倒與我這侄女有幾分相似。」楊方道:「老東主這話從何說起?」澹台明月聽趙東主提到了自己,忙道:「叔父,你別同他說。」趙東主說:「無妨,楊兄弟不是外人。」他又對楊方說:「我這侄女也是個沒爹沒娘苦命的孩子。」楊方奇道:「大小姐也生來無父無母?」趙東主說:「是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連她自己也不甚清楚,我今天正好給你們說說,說這話是二十年前,還有大清國那會兒。」

清朝末年,趙東主還沒這麼富有,為了賺錢求學,跟英國人渡海下南洋投機冒險,不料在大海上遇到了狂風巨浪,座船險些覆沒,桅桿讓風打斷了,隻能漫無目的地在海上漂流,直到水糧斷絕快要餓死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夥海盜,皆著明時衣冠,他們把船拖到一座孤島上,那島上森林茂密,山中有個很大的洞窟,裏面蓋著許多房屋,宛如一座城池,趙東主隨著船上的俘虜,被海盜押進洞窟深處,就看裏面供著一尊泥像,也是古衣古冠頂盔摜甲,像是這些海盜的祖先之像,洞裏金銀珠寶堆積如山,盜首是個慷慨英雄的人物,對趙東主還算不錯,給吃給喝,問了他一些家裏的情形,又與他結為兄弟,有一天夜裏,盜首請趙東主來到一處石屋,請他飲酒敘談,說起了這個海盜洞窟的來曆,那是滿清八旗鐵甲入關之時,有一路明朝敗軍,在一位總兵的帶領下,逃到了大海荒島上做了海盜,那位總兵會看風水地理,看出這孤島形勢奇絕,可以佔據此島抗衡清軍,但島上的女人不能停留超過一年,否則風水就破了,一旦失了風水形勢,這個島也就完了,於是立下規矩,海盜們搶來的女人,要在一年之內全部處死,生下孩子若是女嬰,也一律殺了,絕不留半個活口,以免島嶼的位置洩露出去,引來朝廷大軍征剿,此後兩百餘年,盤踞在島上的海盜無不依祖訓行事,傳到如今這位海盜首領,去年在海船上搶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容貌極美,又懷了盜首的孩子,兩人動了真情,盜首不忍心將她殺死,一年後生下一個女兒,如果讓人發現了,母女兩個都得被殺,恰在此時,趙東主所乘的船隻被群盜虜至島上,首領見此人見識舉止不凡,必不會久居人下,便跟他結拜兄弟,贈送了很多財寶,又把座船修好,讓他帶著自己的妻女,逃離這個孤島,結果在逃亡的時候,不巧被海島上的群盜發覺,這夥人跟忠於首領的海盜們發生了慘烈的火並,幾乎全死光了,洞窟裏的城池也被大火燒為了白地,僥倖沒死的都讓這場大火燒死了,那女子投海殉夫,隻剩下趙東主懷抱兩三個月大的女嬰,乘船逃回了陸地,他從那以後發了家,把這個女孩視為親生骨肉,隻知道那盜首複姓澹台,逃出來的那天夜裏,大海上月明如晝,就取個名字叫澹台明月,他身家性命和財產,可以說全得盜首義兄所賜,沒這個孩子他也不可能活著離開那座海島,澹台明月自小天生喜歡騎馬狩獵,大概是巨盜之後,天性使然,趙東主拿她也沒辦法,寵得沒邊兒了,要星星不給月亮,隻好遍請名師傳授弓馬劍術,但這次是和殺人不眨眼的大軍閥屠黑虎做對,實是要冒天大的風險,他告訴打神鞭楊方,萬一他此行有個三長兩短,請楊方一定照看好澹台明月,因為他有預感這趟兇多吉少,但不能眼睜睜看著軍閥拿國寶去和洋人換槍炮,不得不以身涉險。

澹台明月說:「叔父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用不著別人照顧,您也不會有事。」

楊方以為隻是到黃河邊上挖一尊千手千眼觀音的造像,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麼難事,能有什麼兇險?因此也勸趙東主寬心,屠黑虎不過是一介軍閥頭子而已,我打神鞭楊方連他的祖墳都掏了,他又能奈我何?

趙東主說:「楊兄弟超群出眾,卻不可因為英雄不羈,就甘於埋沒草莽,似你這番神技,怎能隻用來盜挖軍閥祖墳,卻不思量做番大事業出來?」

趙東主在路上推心置腹談了許多,楊方心下不以為然:「讓這老東主連吃幾個月窩頭鹹菜,保準他再也顧不上憂國憂民了。」

這天下午,到了黃河邊上的一處古渡,此地是片河套,隻見黃水翻湧奔流,轟隆作響,南邊黃土黃沙,地勢空曠,有幾間稀稀落落的土坯房,上面插著一桿破旗,寫著「古渡客棧」四個字,讓西風吹得獵獵作響,遠處有幾隻野狗在啃死人的骨頭,平野漠漠,望過去僅是幾個極小的黑點。

趙東主對照地圖看了許久,對其餘三人說據他多年收集考證的線索,北宋年間的大護國寺正在此地,殿堂佛塔都被橫河氾濫帶動的泥沙埋住了,軍閥屠黑虎卻以為這座古寺在開封城附近,所以軍閥部隊隻在城牆周圍挖掘,離此甚遠,此處有個十分偏僻古渡客棧,先在客棧中落腳住下,再仔細尋找,定有所獲,盡量低調行事,別讓外人發覺。

楊方說:「東主有所不知,傳聞黃河古渡邊的客棧是處黑店,專賣人肉包子,你們推著口大棺材冒充送亡故之人還鄉,瞞瞞軍閥和草賊也就罷了,卻瞞不過那些開店老江湖,進去準被人家用藥麻翻,五花好肉切做包子餡兒,腦袋手腳和骨頭下水扔進黃河。」

那三個人聽了此言,立時感到一陣反胃,更覺得不寒而慄,世道這麼亂,賣人肉包子的事隻怕未必是傳聞。

二保慶幸地說:「多虧六哥提醒,要不然咱們住在這裏,非吃了人肉餡兒的包子不可。」

楊方說:「兄弟,咱吃幾個人肉包子也不算什麼,像二保你這樣一身五花肉,卻是上好的包子餡兒,那店主肯定趁你不備,誑你喝下蒙汗藥,麻翻了扒個溜光,綁到剝人凳上……」

二保驚道:「六哥,聽說開黑店的也是綠林好漢,他們橫不能不分好歹,見人就宰吧?」

澹台明月說:「二保你別信他危言聳聽,他又不曾住過這個客棧,憑什麼說人家是賣人肉包子的黑店。」

趙東主說:「不得不防,楊兄弟說得沒錯,咱們用騾車拉著一口棺材,走在路上還好說,在客棧裏連住幾天,必定會招人耳目,楊兄弟依你之見,咱們該怎如何應對?」

楊方說:「按道兒上的規矩,隻好多給店家些錢,把事情說明白了,讓人家別理會咱們的閑事。」

四個人商量定了,趕著騾車走過去,到了古渡客棧才發現裏外空無一人,屋裏積滿了灰塵,看樣子前不久黃河氾濫,這客棧裏的人早逃走了,隻有這幾間低矮漏風的土屋在此,如此一來也省去了不少麻煩,趙二保不再擔心被做成人肉包子,興高采烈將騾子拴到門口,忙前忙後收拾屋子,這時天色將晚,風沙漸烈,風聲猶如鬼哭狼嚎,刮得天際間一片暗黃。

眾人有了這古渡客棧的房屋為依托,心裏安穩了不少,若是走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去處,遇上這陣狂風,可沒有辦法過夜。

幾個人將那口沉重的大棺材搬進客棧,胡亂吃了些幹糧充飢,二保到灶下燒水,趙東主對楊方和澹台明月說:「咱們必須趕在軍閥屠黑虎找到此地之前得手,時間不等人,今天夜裏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天一亮就開始尋找埋在沙土之下的大護國寺。」

楊方打開棺材,看裏面有四支雙管獵槍和炸藥,如今這地方荒無人煙,夜裏除了有野狗餓狼出沒,還可能遇到土匪,需要帶槍防身,另外照明的電燈,挖土的鏟子,就連獵裝和幹糧等物也是一應俱全,看來準備的十分充分。

趙東主取出隨身的本子,其中有一頁描繪著護國大佛寺的佈局,找到其中任何一座殿堂或佛堂,再以此圖作為參照,就可以確定正殿的位置了,臥佛巨像和千手千眼菩薩,都在古寺的正殿裏,他說看古渡客棧幾間破屋後面,有一處土丘,比別的地方都要高出一塊,要是所料不錯,應該是護國寺的佛塔,那麼客棧土屋底下即是正殿。

楊方說:「此事豈不易如反掌,隻要地方找準了,明天打個洞下去,到大殿裏挖出那尊千眼千手佛,多說一兩日,那便大功告成了。」

趙東主說:「沒那麼簡單,我有件事,要到了這裏才能跟你們說,關於北宋年間造於黃河邊上的大護國寺,還有個很可怕的傳說,你相信不相信……那尊千手千眼佛像底下鎮著黃河裏的妖怪。」

楊方聽出這裏邊有名堂,問道:「老東主,大護國的佛像下面鎮著什麼……山妖水怪?此話怎講?」

趙東主說:「那是很多年以前的傳說了,我擔心移動了佛像,會有想也想不到的禍事發生。」

澹台明月說:「叔父不必多慮,那些野史志怪中的傳說記載,又豈能當真。」

趙東主說但願是我想得太多了,總之看見那尊千眼千手佛的寶像,也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楊方又問:「挖到佛像之後,要裝在這口棺材裏搬運走?」

趙東主說道:「不錯,那尊佛像大小和常人接近,裝在棺材裏運過黃河,尋個軍閥找不到的地方埋起來,天底下不可能總這麼亂,軍閥頭子屠黑虎自持其勇,好殺不已,將來必犯天道之忌,難免不測之憂,遲早有他的一個下場,等到亂世平定之後,咱們再把千手千眼佛像取出來還之於民。」

楊方感覺此事頗有蹊蹺,還想追問趙東主千眼千手佛像下鎮著什麼妖怪,可趙東主上了歲數,連日趕路十分疲憊,到趙二保收拾幹淨的屋子裏睡覺去了,他也不好再去追問。

黃河古渡邊的荒廢客棧,裏面有七八間屋子是客房,都有現成的木闆床,掃去灰塵便可就寢,趙東主住了最西頭的一間,此刻時辰還早,其餘三人就坐在前堂,點了盞煤油燈,整理棺材中的裝備,以便明日一早動手,客棧破屋裏四下透風,吹得油燈明一陣暗一陣,又聽外邊不時傳來嗷嗷怪叫,也分不清那是狼嗥還是風聲,氣氛格外詭異。

澹台明月想起楊方說這是賣人肉包子的黑店,白天她倒不怕,此刻天黑下來,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她責怪楊方說:「楊六,我看這客棧從裏到外,根本沒有剝人凳之類的東西,你之前果然是在胡編。」

楊方心想:「我往常在江湖上走動,誰敢不尊我一聲楊六哥,偏你這大小姐不把我放在眼內,一口一個楊六,我要不嚇得你做上一夜噩夢,我也妄稱英雄好漢……」

楊方動了這個念頭,對澹台明月和二保說,想不到這黃河邊上的古渡客棧竟已荒廢,人肉包子之事以前果真是有,這是我師傅親身所曆,那一年我師傅到這一帶做生意,一個人路過黃河邊的古渡客棧,看周圍當真是「荒村寥落人煙稀,野鳥無名隻亂啼」,那時店裏有個寡婦當老闆娘,帶了兩個蠢漢做夥計,賣給我師傅熱騰騰一盤包子,我師傅一看那包子肉餡兒全是油,又香又滑……

澹台明月聽得暗暗皺眉,二保則捂著嘴想吐:「六哥,你師傅吃了人肉包子?」

楊方說那倒沒有,我師傅那眼力,一看包子肉餡兒,覺得像是人的股肉,股肉在哪知道嗎?就是大腿屁股附近的肉,要不哪來這麼大油呢,故此起了疑心,忍著餓沒吃,夜裏在客棧的房間中睡覺,半夜三更前後,他老人家正睡在木闆子鋪上,就聽有人在床底下,拿手撓他這個床闆,「嘎吱嘎吱」的響啊,一聽這聲音,嚇得人渾身寒毛孔都張了嘴。

楊方能言善道,說得繪聲繪色,屋外又是鬼哭般的風聲,聽得二保怕上心來,卻又忍不住想往下聽,連問後來怎樣?莫非是黑店的人藏在床下,要把你師傅宰了當做包子肉餡兒?

楊方說不是,要是店裏的歹人躲在床下,他抓撓這鋪闆做什麼?我師傅心裏也是納著悶兒啊,敲打兩下不響了,過會兒又撓鋪闆,師傅他老人家點上蠟燭往床底下一照,我的個娘啊,是個沒有人頭的死人,可能是當天剛被害死,藏在鋪下還沒來得及收屍,腿上的肉都被割盡當了包子餡兒,不知道是屍變了還是怎麼著,這個無頭的死人在用手指撓床闆!

澹台明月知道這多半隻是楊方隨口說來嚇唬人的,但在荒廢的古渡客棧裏聽這些鬼怪之事,也沒法子不怕,心中惴惴難安。

楊方嘿嘿一笑,說咱都早點歇著吧,明天可有得忙活,說罷進屋關上房門,將打神鞭橫放在頭下,諸事不想,心頭一片空明,不久就睡著了,忽然起了一陣陰風,惡寒透骨,身上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他睜開眼一看,屋門讓風給吹開了,從外走進來一個全身是血的人。

楊方吃了一驚,一下子驚醒過來,發覺身上全是冷汗,再看已是夜半更深,屋門仍然關著,屋中哪有什麼渾身是血的人,他心說:「我隨口編了些人肉包子的事,隻想嚇嚇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怎麼倒把自己嚇著了,深更半夜做這等怪夢,好沒來由。」

楊方的師傅金算盤下落不明,沒把摸金符傳給他,所以他行事不按摸金校尉的規矩,又在江湖上學了絕藝在身,膽色不同一般,但夢到什麼他自己也做不了主,看看房前屋子後沒什麼反常之處,倒頭又睡,剛閉上眼,陰風忽起,屋門又開了,從屋外走進一個全身血肉模糊的人,一步一步走到近前,楊方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看屋裏什麼也沒有,冷汗濕透了衣衫,心頭狂跳不止,怎麼會連做兩個相同的夢?

他心想:「這可邪了,這古渡客棧裏鬧鬼不成?不過這時要出去把其餘幾人驚動起來,大小姐和二保非取笑我不可,我往後還有何面目同人說長道短?」

楊方從鋪闆上下來,又在屋裏前前後後看了一遍,真沒有什麼古怪之處,尋付道:「疑心生暗鬼,我且不理會,看它怎樣。」於是躺下又睡,閉上眼頓覺陰風颯然,看那屋門第三次讓陰風給吹開,那滿身是血的人從屋外走進來,楊方頭髮根子全豎起來了,他也真是膽大包天,忍著沒動,隨著那人越走越近,他發覺那渾身是血的人好像要對自己說些什麼,隱隱約約隻分辨出兩個字:「快逃!」

楊方心裏一驚,再看屋裏寂然如初,他一身的冷汗,江湖人沒有不信徵兆的,心說:「此夢真切無比,隻怕不是什麼好兆頭,何況連做三個一模一樣的夢,這屋裏必然是有鬼啊,那個鬼是誰?為什麼要告訴我快逃?莫不是要出什麼大事?」

心裏邊正七上八下的工夫,已是破曉時分,澹台明月等人此時都起來換好了衣服。

澹台明月看楊方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好像一夜沒有睡好,笑著問道:「楊兄,你臉色怎麼如此難看?莫不是昨天夜裏講鬼嚇我們,卻把自己嚇著了?」

楊方本來想告訴那三人夢兆不祥,隻怕會有要命的事情發生,趕緊離開此地為好,但一聽澹台明月這麼說,那是死也不肯丟這個臉,說道:「想到災民們苦難深重,愁得徹夜難眠。」

趙東主說道:「難得,楊兄弟身在江湖,卻有廟堂之志,睡覺也不忘黎民百姓的苦處,時值亂世,雖是販夫走卒,也該為國家傾盡一己之力,咱這次尋找千手千眼佛的寶像,不讓它落在軍閥屠黑虎手中,正是為了保護國寶。」

楊方順口應聲:「老東主所言極是,我等做成此事,便是塔尖兒上的功德。」

趙東主說:「好,那麼一會兒我等先去客棧後頭挖開沙土,看看下面有沒有佛塔。」

這麼一打岔,就沒提夜裏鬧鬼的事,楊方見趙東主等人已換了獵裝,從頭到腳全是英國貨,心說這叫狗長犄角……洋式啊,可人家穿這套行頭幹活確實方便,再看外邊大風呼嘯,刮起漫天的塵土,一行四人冒著風沙,來到客棧外面動手挖掘,沙土之下是幹枯堅硬的淤泥層,再往下挖了幾尺,看底下顯出古磚,果然是半截佛塔,趙東主興奮得眼中放光,北宋年間的千手千眼大佛寺,正殿就在黃河古渡客棧之下,他花了數年心血找尋線索,一朝功成,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楊方不知那尊佛像何以讓趙東主如此癡迷,也想盡快看個究竟,他帶著二保,又到屋裏後牆下去挖,挖到晌午時分,挖開一個很深的大坑,沙土下面露出整齊的瓦片,看來佛殿雖讓泥沙埋住了,但淤泥幹枯之後形成了一層封閉的土殼,時隔七八百年之久,殿堂依然在地下保存得十分完好,揭開瓦片看裏面惛惛洞洞,陰森莫測,佛殿中樑柱腐朽,說不準什麼時候會發生垮塌,四個人便到屋外準備繩索電燈,又綁了幾根火把,要等待佛殿內積鬱了幾百年的晦氣散掉才敢下去。

此時風勢加劇,狂風嗚嗚作響,古渡客棧年久失修,屋頂是個木闆棚子,下頭壓著幹草,忽然讓一陣狂風掀翻了,四人隻好躲到土牆下面,一邊避風一邊吃些東西,可滿嘴都是沙土,吃了食物也難以下嚥。

楊方找機會問趙東主:「千眼千手佛下面到底鎮著什麼東西?這黃河裏真有妖怪不成?」

趙東主說:「不單是傳說,這黃河年年發大水,很早以前……」

楊方突然抬手做個噓聲,說道:「等等,我聽到有東西往咱們這來了,可不像是風聲!」

黃河古渡客棧處在河套裏,唯有西南方是曠野一片,目力所及,儘是黃土枯草,此刻狂風肆虐,沙塵飛揚,他探出頭向外張望,隻看得一眼,登時倒吸一口冷氣,夜裏夢見鬼的事成真了。

趙東主等人發現事情有變,也起身往外看,就看黃土坡出現了一排小黑點,隨著距離快速拉近,看出是軍閥的部隊,前邊全是馬隊,蹄聲越來越響,轟隆隆勢如潮水,捲起了漫天的黃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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